“陳公公,我還得去皇后宮里,先走了。”沈清禾打斷陳福接下去的話,嗓音中帶著一股不易察覺的疏離感。
陳福一半話噎在喉間,眼睜睜看著沈清禾走下階梯,下面,慈安殿的散霜正等著沈清禾,見她下來,忙不迭趕上前攙扶了一把。
陳福望著沈清禾走遠的身影,撇嘴嘟囔道:“我這不是自討沒趣兒嘛。”
瞧一瞧時辰,陳福朝兩邊的小太監招招手,示意午膳可以傳進殿了,而他自已則先一步回到蕭祈身邊。
蕭祈頭也沒抬道:“沈清禾去皇后宮里了?”
“回圣上,奴才瞧著是往那個方向去了。”陳福瞥見蕭祈手底下沒停,自發給其研墨:“您方才都饒過了她,只一句‘去皇后宮里吧’,那她自然再不敢違抗,奴才去外面瞧了,太后身邊的散霜正在底下等著她呢。”
“你看她是不敢的樣子嗎?”蕭祈筆尖懸空,莫名瞪了陳福一眼,陳福尷尬笑笑。
“說什麼太后有令?實則呢?”蕭祈繼續邊寫邊說道:“當著朕的面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擺明著朕會看在太后面上輕饒了皇后,直等著朕開口呢。朕方才就應該留下賢妃,看她如何應對,也讓外人看看她那窘迫樣子!”
“哎呦圣上,她聰明著呢,要是換做賢妃娘娘還在,保不齊又換個說法了。”陳福將研好的墨放置在蕭祈右手邊,上等松煙墨散出的清香總算能靜一靜蕭祈的心。
羊毫筆尖蘸取了飽滿墨汁,蕭祈一目十行下,唰唰寫下批注,可幾個字明顯沒有平日的好,仔細看下,便知道蕭祈內里還存著些心浮氣躁,他手腕一停,蘸取的墨汁最終沒抵過往下滴的命運,啪嗒一聲,暈染開他才寫的幾個字。
蕭祈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眉骨間像是積了一層薄霜,眼神冷冷盯著紙張上瞬間臟污不堪的字,他眸光加深,不期然掀了眼皮,沉聲問陳福:“你方才說要是賢妃在,沈清禾就換個說法了?你覺得她會怎麼說?”
“這...”陳福無聲張張嘴,壓根兒沒料到蕭祈還能抓住這個不放,他干笑兩聲:“圣上,您就別難為奴才了,奴才愚笨。”
“你不是愚笨,你是不敢說。”蕭祈忽而撐著龍椅站了起來,身長玉立,似笑非笑看著陳福道:“沈清禾在這個宮里向來不會得罪人,她是王姑姑一手帶出來的,察言觀色、人情世故,可要比宮中大部分妃嬪都懂得多。她知道,她必須替太后來掌握宮中實事,也得在太后需要的時候,展露些手腕來。但她同樣不膽小,譬如方才面對賢妃,若她退縮了,傳到太后耳中,那她這個宮令女官,也就沒得當了。”
陳福在一旁聽得蕭祈娓娓道來,不得不佩服蕭祈對沈清禾的了解程度,他陪著蕭祈從內殿轉悠到前殿,膳食已經擺上了桌,陳福雙手恭敬遞上一雙象牙白玉筷,輕聲道:“圣上所言甚是,所以奴才才說,她這人,聰明著呢,否則,當年王姑姑也不會單單選中了她。”
陳福欲言又止,夾了一筷子油淋茄鲞到蕭祈面前,蕭祈吃了,皺皺眉道:“有什麼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嗐,奴才不過是多想了一些。”陳福笑著,快速將蕭祈只吃了一筷子的茄鲞挪得遠遠的,換了一碟鹿脯到前邊,又舀了半碗金黃燦燦的蟹黃釀豆腐擱到蕭祈手邊,才慢悠悠道:“奴才是想著,現在皇后娘娘還不能頂事,而太后娘娘只怕覺得賢妃娘娘手會伸得很長,所以這六宮事,太后娘娘一邊想插手,一邊又不好插手。
那不出意外的,身前的女官就成了替太后娘娘辦事的不二人選了,說得難聽點,那就是太后娘娘慣用的一把刀,想刺哪就刺哪。可奴才私心想著,這人無完人啊,要是哪次出了一丁點兒差錯,又或是在這宮里得罪了誰,那太后娘娘能包庇她嗎?”
陳福的擔心也不為過,宮里嘛,向來是如履薄冰,別看現在太后娘娘器重沈清禾,可大事跟前,誰還不是個不打緊的奴才了。
輕則挨板子,重則丟性命,誰也保不齊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陳福見慣了宮中那些個主子娘娘不拿人性命當性命的,也實在不好明說這些事。
可蕭祈又不是宮里才出生的奶娃娃,陳福三兩句話下來,他端在手里的蟹黃釀豆腐早就涼透了,沒了一時的鮮美無方,只剩下一丁點的腥氣兒。
他眸光漸漸暗沉下來,似是思索,似是詢問道:“沈清禾也快到了出宮的年紀了吧?她家里還有什麼人嗎?”
“是,再過兩年,就是出宮的年紀了。二十有四,正是花信年華。”陳福回想一下,遲疑道:“要說家里,據奴才了解,好像只剩一個跛腳的弟弟遠在霽縣,離京都就算車馬疾行,也得日夜奔馳十幾日方可到達,遠著呢。所以要奴才說,還不如一直呆在宮中,或等太后娘娘…之后,再出宮也為時不晚。”
蕭祈凝神聽著,只在最后瞥了陳福一眼,當即嗤笑一聲道:“你倒是替她打算的很好,卻不知人家并不領情,她是到了年紀就要出宮的,否則,當年也不至于那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