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妄躺在床上盯著她,一言不發的,直勾勾的,似外面狂卷落葉的雪夜,有著一種安靜的嘶吼狀。
七袋大大小小的輸液一直輸到天亮。
兩人都是一夜未眠。
到最后一袋輸完,鹿之綾替他將針拔下來,用醫用棉簽按住針眼。
她托著他的手,輸液太多,他的整個手掌都冰冰涼涼的,手背白得有些過度,一根根青色的血管像是冬日里樹上的枯枝,張牙舞爪卻毫無生命力。
“我許了個生日愿望。”
鹿之綾低眸看著他的手,聲音清涼如水,“我許愿,薄妄能珍視自已,重愛自已。”
薄妄躺在那里看她,忽地嗤笑一聲,“怎麼不許愿我找到個愛得要死的女人,這樣就不會再纏著你了。”
“……”
鹿之綾目光清冽地看向他,想說的話不言而喻。
從貔貅樓到生日蛋糕,他的一言一行就不是想要繼續糾纏的。
“是,不糾纏了。”
薄妄嘶啞的嗓音滿是嘲諷,“求也求過,哭也哭過,總不能真跟只狗一樣一直搖尾乞憐吧?”
“……”
“況且,搖尾乞憐也換不來你一點施舍,是麼?”
他看著她,仿佛篤定了,又仿佛抱著最后的一點奢望,奢望,她會給一個讓他死而復生的答案。
鹿之綾的目光清明,她點點頭,堅定地道,“是,我永遠都不可能去愛一個傷害自已、卑微求憐的男人。”
他就知道,她在貔貅樓說的那些話不過是想暫時地安撫住他。
第274章 告別(1)
薄妄面色仿佛更蒼白一些,眼底卻露出一抹早有所料。
她從來都不是個扭捏的人,選擇做回真實的自已以后,她連不愛都落落大方。
“明白。”
薄妄道,“不過我還是把最沒有尊嚴的一面都給你了,我會把這一段當成我最大的恥辱埋掉。”
“好。”
他能這麼想最好。
鹿之綾輕聲應著,將棉簽拿開,血已經止住。
她還沒抽出手,手就被他握住,他的指腹深深地按進她的掌心,一雙眼不依不饒地盯著她,“所以你最好別后悔,別有任何消息到我面前,也別借孩子、借任何的名義找我,更別想吃回頭草,那只會把我如今的羞恥變成往后余生一場更大的笑話。”
他親手把所有的路堵絕,分個干凈。
鹿之綾回握了下他的手,淡淡點頭,聲音溫柔清冽,“好,我走了就不會回頭。”
薄妄死死地盯著她,眼睛里幾乎凝出血來。
良久,他松開手搭到自已的額上,虛虛遮住一點眼睛,道,“我躺一會兒,你先去告別。”
“好。”
鹿之綾站起身來,替他掖了掖被子,轉身進浴室洗漱換衣。
……
梧桐院,兩棵梧桐樹裹著冬雪顯出蕭瑟,雪粒子穿進門里。
鹿之綾跪在地上,重重地朝丁玉君和薄清林磕了個頭。
薄清林不明所以地吃著甜玉米,樂滋滋的,丁玉君卻是一夜未眠,眼窩熬得深陷泛紅,看著地上的人滿滿都是苦澀。
“你一次都不來看寶寶,我就猜到一些了,你的心思一直就沒變過,從來沒想在薄家長久呆著。”
丁玉君哽咽著道。
薄清林轉頭看她,有些著急,“玉君你別哭啊。”
鹿之綾伏跪在地上久久沒有起來,丁玉君起身去拉她,看著她手掌上的醫用托板,又想到薄妄那一臉的傷,不禁道,“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當初鬼迷心竅要你嫁進來,你們兩個哪會弄到這個地步。”
又是一對怨侶。
都是她的錯。
鹿之綾跪直起來,抬眼看向丁玉君,眼睛微微泛紅,擠出一絲笑容道,“其實剛嫁進來的時候,我視薄家龍潭虎穴,爺爺和奶奶是我感受到的第一股溫情,有你們庇護著我走過一段,我很知足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丁玉君再也忍不住,眼淚直接掉下來。
她緊緊抓著鹿之綾的手,滿眼心疼,“乖乖,你回江南又怎樣,你一個人孤零零的要怎麼辦?”
鹿之綾跪在地上安靜地聽她講。
以后,沒有這個機會了。
“你和薄妄日子過不下去,可寶寶還是你的啊,我給你找房子,你江南江北的都走走,想兒子了就過來……或者,寶寶給你養著,這孩子特別乖……”
說到最后,丁玉君通紅的眼睛亮起一點光,抓著她的手不住摩挲,“好不好啊,之綾?奶奶舍不得你,奶奶真的舍不得你……”
鹿之綾苦笑著看她,沒有說話。
見她這樣,丁玉君明白了,不住地勸,“之綾你不能這樣,人要往前看的你明白嗎?”
“奶奶,從一開始,我就沒想做這個媽媽。”
她坦誠地道。
她能做的就是為這個孩子找一個最佳的生長環境。
“……”
丁玉君目光一滯,呆呆地看著她,隨后彎下腰一把抱住她,怒其不爭一般地拼命拍打她的背,越拍哭得越狠——
“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啊,你怎麼就把自已困在過去出不來了……你往后怎麼過,你還這麼年輕你怎麼過啊……你想沒想過你父母,他們知道你把自已活成這個樣子有多心痛,他們在天之靈怎麼安寧……”
丁玉君的手勁不大,不疼。
鹿之綾跪得筆直,任由她打,任由她碎碎念,聲音透著滄桑般的平靜,“我知道,奶奶,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