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宮人和賀鈞廷伺候著,倒也不必怕累。
“到了。”馬車外響起杜鴻雪的聲音。
今日負責牽馬的是他。
“到城門口了?”薛清茵掀起簾子便要往外沖,被賀鈞廷一把薅住了。
“我抱你。”他道。
薛清茵搖頭:“別,你身上的傷還沒好。”
“……已經大好了,茵茵。”
“萬一抱不穩別把我給摔了。”
“……”
不過這話有效得很,到底是勸住了賀鈞廷。
薛清茵在前面踩著腳凳下馬車,賀鈞廷就在后頭給她拎裙擺。
下了馬車沒一會兒,就見一行人縱馬狂奔而來。
為首的便是趙煦風。
若忽略他明顯不同于常人的神情,他這會兒看上去是分外勇猛的。
等到了跟前,他一個翻身下馬,踉蹌了下。
然后徑直走到了薛清茵面前,張張嘴,卻吐不出一個字。
趙煦風瘦得更多了,下頜凌厲。他頭上落滿了雪沒拂去,乍看就好像是一夜白了頭一般。
他很疲憊,很憔悴,一雙眼都透露出呆滯。
“阿風,我們走了。”薛清茵道。
趙煦風那雙呆滯的眼里這才緩緩流下了淚水。
趙國公的尸身停在國公府上。
趙煦風跟著薛清茵他們回到府中,這個昔日萬分熟悉的家,已經變了個模樣。
到處掛著白幡。
“小公爺?小公爺回來了!”府中的下人震驚過后,便哭喊了起來。
沒了國公爺,連跟隨他多年的趙總管也跟著去了。一時府中連個主心骨也無……
眼下見著小公爺回來豈能不激動?
只要小公爺還在,就還有人能撐起門楣。
不過很快,這人就又失望地垂下了頭,萬分難過地道:“按規矩,下葬前該由親人為國公爺換上壽衣。
可這……這親人只剩小公爺一個了。小公爺又……”
別說給國公爺換壽衣了。
他連自已穿衣都不會。
這門楣撐不撐的估計也沒什麼指望……
“他能穿。”薛清茵說著跨進了門。
國公府上的人怎會不認得她?
見她便是一驚,連忙要行禮。誰知道薛清茵進來了,后頭還跟著一位……
“拜見皇后,拜見陛下!”那人說完又覺得不妥。但他確實是先看見了皇后啊!
還好,他小心翼翼地一覷,發現新帝的面龐上并沒有什麼怒容。
新帝只看著皇后,目不轉睛。
“阿風,你能為你爹換上衣裳,對嗎?”薛清茵看著趙煦風。
趙煦風呆愣愣的,看上去沒聽懂。
但薛清茵還是將他推向了棺槨的方向。
這個雪季長,加上又用了防腐之物,趙國公的尸身還未散發出異味。
趙煦風貼住棺槨,將頭埋進去。
他認認真真地盯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睡著了。
他想。
這時下人捧著壽衣走了過來。
“小公爺……請。”
趙煦風盯著看兩眼,抬手扯過扔到了地上。
下人頓時雙眼一紅:“這、這……小公爺這是還不能接受國公爺的死啊。”
薛清茵看了看趙煦風的神情,低聲道:“不是。是不喜歡壽衣吧?是嗎?”
趙煦風點了點頭,神情顯得倔強。
下人愣聲道:“可是這是國公爺生前自已親手為自已挑的壽衣啊。”
薛清茵皺了下眉,還是道:“換一身吧。”
下人滿臉茫然:“換什麼?”
“有干凈的盔甲嗎?”
“……有。”
沒一會兒,便有人抬了一副盔甲過來。
這東西很沉。
但趙煦風卻力大如牛一般,一手將自已的親爹從棺槨中扶坐起來,一手抓著盔甲便動作笨拙地開始為親爹換下血衣。
盔甲時不時碰撞到棺木,發出悶響。
但眾人都耐心地等著他……
終于,盔甲穿好了。
最后是穿鞋。
他花了很久的時間,但最終這個只能由人伺候著穿衣的癡傻的小公爺,終于親手給自已的爹穿上了衣裳。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又盯著看了會兒。
嗯,更像是睡了。
“好了?”薛清茵問。
趙煦風點著頭,沒有流淚。
下人提醒他:“小公爺,要給國公爺磕頭……”
趙煦風這才跪下砰砰用力磕了幾個頭。
最后他拉開腰間的口袋,將里面的土倒在了趙國公的身上。
下人見狀又覺得悲苦又覺得無奈:“小公爺!哎呀我的小公爺,您這是作什麼?”
薛清茵打斷了下人的聲音,問:“阿風,哪里的土?”
趙煦風說:“阿娘。”他停頓了下,又說了一遍:“阿娘。阿娘的土。”
他這話并不是看著薛清茵說的,顯然所指更像是他自已的親娘。
下人也反應過來,一拍大腿:“小公爺去挖國公夫人墳上的土了?”
這、這……
趙煦風不覺得這有何不妥,他磕磕絆絆地解釋道:“我喜歡,爹也會喜歡。”
薛清茵口吻篤定地告訴他:“嗯,你爹會喜歡。你為他穿衣他喜歡,你給他送土他也喜歡。”
趙煦風笑了。
下人重重一聲嘆息,也明白了其中意味,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那壽衣也許真的不好吧。
讓國公爺威風凜凜的,依舊以在小公爺心中的形象離去,興許是最好的。
國公爺泉下有知,也會感慨于傻兒子竟然有自已的想法了。傻兒子會為他穿衣,便亦能照顧自已了。
之后便是送國公爺下葬。
等葬下后,府中人才按國公爺生前一直想辦但沒能辦成的事,把許家表哥認了一個到國公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