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如云張張嘴,卻無法反駁薛清茵這話。
轎子抬出了城門。
薛清茵卷起簾子,濃重的血腥氣直鉆入鼻中,目之所及都是血色。
一片混亂之中,唯獨這頂轎子顯得尤為干凈。
“要早些平息才好。”薛清茵顯得低落,“免得嚇著了京中的百姓。”
竇如云深以為然,然后更警惕地看著四周。
好在這一路上都沒什麼不識趣的反賊。
只是等到圜丘的時候,天都已經亮了。
這里已經由玄武軍完全接手,自然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
他們一邊往別宮走,竇如云一邊忍不住道:“等方副將知道我們又把您給帶這里來,恐怕恨不得把我們都宰了。”
“怕什麼?下令的是我。”
“今日……今日是不是該除夕了啊?”抬轎人突地道。
薛清茵愣了下。
竇如云也愣住了,半晌才找回聲音:“這怎麼……怎麼稀里糊涂的就到除夕了?”
那抬轎人憨憨一笑道:“往日里都是在孟族,那會兒多想回大梁過年啊。年年都想。想來想去,記得也就格外深。”
竇如云沒敢接話,生怕惹得薛清茵傷心。
畢竟宣王現在還沒影兒呢。
別宮宮殿外,玄甲衛仍面容冷酷地守在那里。
而與之對峙的禁衛精銳卻表現出了幾分疲累。
想必他們心中很清楚,熬到今日,該來的援軍還沒有來,不見宣王的人,卻只見宣王的兵……皇帝大勢已去。
但他們到底是做臣子的,是皇帝的親衛。死也該是為皇帝戰死,而不是就這樣投降稱臣。
就在這幫人快要按捺不住,準備護佑皇帝硬闖出去的時候……薛清茵來了。
她從轎子上走下去。
這些禁衛精銳當然識得她,俱都張大了嘴,驚愕地喊出了那個稱呼:“宣、宣王妃?”
外面的動靜很快驚動了里面的人。
梁德帝命人打開了門。
他看見薛清茵完好無損地站在那里,眼底飛快地掠過了一點驚訝和失望。不過很快就歸于了平靜。
他甚至還能溫和地笑出聲:“清茵回來了。”
他緊跟著嘆了一聲道:“看來只有清茵陪朕過除夕了。”
薛清茵冷著臉開口道:“趙國公戰死了。”
光透不進去的大殿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碎了。
第318章 痛楚
梁德帝的聲音銜接無縫地響起:“死在哪里?”
“上東門。”
“……朕知道了。”
一時門內外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連那些守門的禁衛精銳都忍不住垂下了頭,似是也為趙國公難過。
“不進來?你的身子在外面恐怕站不住。”梁德帝淡淡道。
薛清茵語氣冷硬:“我坐轎子,好得很,不勞陛下操心。”
梁德帝哼笑一聲:“從這里走出去了,說話便硬氣許多。也從‘父皇’變作‘陛下’了。”
梁德帝沒有發怒,他話音一轉,道:“當年朕第一回上戰場,便是在趙國公手下。那時他也不過是個校尉,因與本家不和,備受排擠。他似是見朕境況與他相近,便處處照拂于朕。后來朕數次大捷,先帝不得不為朕加授。趙國公也就是此時才做了行軍大總管,從此幾乎為朕的左膀右臂。他年長朕十七歲。朕知道他總有一日是要走在朕前頭的,卻沒想到是在今日。”
“朕知道他為何將趙煦風送到益州去,朕那時還在想……他縱使是要為趙煦風留后路,也該找個更合適的人才是。
宣王可不是朕的親兒子啊。若將來有日兵戎相見,朕知道他必不會背叛朕,那就難免要與宣王的兵刀劍相向,那時他又該如何自處呢?”
薛清茵打斷道:“趙國公是死在東府軍的箭下。”
“東府軍?為薛寧所收買?……朕記得東府軍并不是什麼厲害角色。”
“他們之中混入了些江湖人土。”
“原來如此……你說得對,薛寧的確是有些本事的。若朕不察,放縱下去,恐怕還真要成長一棵可怕的參天大樹。”梁德帝的語氣自然且平和,還像在和薛清茵討論“書”中劇情一樣。
“趙國公身死,陛下就沒有沒有半點難過嗎?”薛清茵語氣微冷。
“他死于東府軍箭下,而不是宣王手下。他應當很高興。他兒子的下半輩子也有了托付之所。他如此得償所愿,何須旁人為他傷心難過?”
梁德帝停頓片刻,驀地反問道:“朕的死法還未必有他舒坦,你說是吧?”
……狗皇帝,什麼都明白!
薛清茵咬住了牙。
“怎麼不說話了?聽了這話,心軟了?”
“我不會心軟,宣王亦不會心軟。”
梁德帝此時才嘆了口氣,道:“朕一直在想,你在朕跟前的時候,有幾分情真。如今看來,大抵只有待宣王方才情真。”
薛清茵否定了他:“誰說的?”
“嗯?不是嗎?朕見你在他們擁簇下站在這里……足以說明,你從始至終都是偏向宣王的……”
薛清茵打斷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待宣王情真,待我阿娘情真,待身邊的丫鬟宮人情真,待宣王的手下,章太子舊部,乃至我莊子上那些仆役……個個情真。”
她告訴他:“唯獨待陛下,皆是虛情。”
殿內驟然間又響起了什麼碎裂的聲音。
殿門被宮人戰戰兢兢地推得更開,終于完全露出了里頭的梁德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