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眸,目之所及處,是紫藤色羅裙,裙擺柔軟地垂落在鞋邊。那鞋面上還鑲著寶珠。
他們最討厭的來了……宣王妃竟然又在此!
萬世榮當先抬起頭,但還是從喉中擠出了聲音:“拜見王妃。”
薛清茵手里抓著一只茶碗,她并不喝,只是輕輕劃動碗蓋,一邊道:“聽來倒也恭敬,怎的還私底下罵我呢?”
萬世榮幾人只覺得腦中“嗡”一聲響,頓時變了臉色。
轉眼就跪了一地。
“王妃何出此言?”
“下官不敢。”
薛清茵盯著他們笑了笑:“怎的骨頭也這樣軟?”
萬世榮一張老臉頓時通紅,是氣的。
其他人也紅了臉,不過多是羞的。畢竟被人當面揭開,可不羞嗎?
“是劉縣令告訴王妃的?”那東閣祭酒脫口而出。
萬世榮閉了閉眼。心下覺得這劉縣令實在名不副實,但一面又覺得祭酒這話實在愚蠢。
這不等于自認了嗎?
“果然罵過我。”薛清茵道。
東閣祭酒面色一白,意識到踩坑里去了,頓時再不敢言語。
萬世榮心底暗罵沒用的東西,一身老骨頭迎難而上道:“王妃乃是王府的女主人,是皇家的兒媳,該端莊自持。而我等是殿下的屬臣,王妃若疑心我們在背后妄議,應當告知殿下由殿下來責問我等。”
此時若是越露怯,越顯得他們無能可憎,還不如直陳宣王妃身上的種種弊病。
薛清茵看了看萬世榮,問他:“你希望殿下來責問此事?”
萬世榮沉聲道:“是。并非是我等不尊王妃,而是王妃手握管家之權,以外之事應由殿下做主。如此涇渭分明,才不亂了綱紀。”
薛清茵好笑道:“你當我樂意管?”
萬世榮聞聲面不改色道:“下官不知。”他以為宣王妃被氣急了開始說氣話了,此時他們便更要堅持自我,一展風骨。
薛清茵放下茶杯,輕嘆了口氣道:“好罷,那我不說話就是了。”
她柔聲道:“還是請殿下出聲吧。”
萬世榮一怔。宣王妃這麼容易就讓步了?
他不由轉頭去看宣王。
宣王坐在一旁,顯得冷酷且寡言。萬世榮其實很喜歡寡言少語的主子。這樣的殿下,才會留給他們更多開口的機會。
萬世榮微微出神間,見宣王動了動唇,他道:“剮了吧。”
……什麼?
萬世榮恍惚了下,一時間沒能聽清。不,準確來說,應當是他聽清了,但覺得應當是聽錯了。
他身后的其余人,卻是驟然匍匐下來,顫聲道:“殿下……殿下這是要……”
方成冢在旁邊看著這一幕,覺得挺好笑。
由宣王妃自個兒來問責,那是留你們狗命呢。卻偏想換成殿下……
這下高興了?
“拖下去。”方成冢微微側過頭,幫腔道。
親衛聞聲而動,先上手拖走了那東閣祭酒。就在要動手去拖第二個人的時候,終于有人繃不住了:“殿下!殿下難不成是要降下凌遲的刑罰嗎?”
所謂“剮”,便是拿刀緊貼著皮膚,一點點片了身上的肉,片出一片接一片。又稱“凌遲”。
其他人遲鈍地反應過來,頓時頭皮一涼,魂兒似乎都要破開皮膚鉆出去了。
“殿下……殿下怎能殘忍至此?”
“前朝正是亡于苛政酷刑!殿下,萬萬不可行事如此啊……”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喊起來。
也有個骨頭著實不太硬的,插了一句“殿下饒命”。
萬世榮腦中仿佛煮開了水,混混沌沌,發出渾噩的響動。
他萬萬沒想到,殿下竟然省過了“問”這一環節,直接進入了“責”。
萬世榮硬氣道:“我等尚不知何錯之有,便要遭受如此酷刑。殿下這般行事,恐怕叫人難以信服……下官一死并不可惜,但若是壞了殿下的清名,又該從何處彌補呢?”
宣王冷淡地掀了掀眼皮:“本王治軍一貫如此,未有不服者。”
方成冢接聲笑道:“是啊,偏換到你們身上,便有不服了。那你們說,是殿下的過錯呢?還是你們的過錯呢?”
其他人被問啞了聲。
但萬世榮卻深知,這怎能等同呢?文臣與武將,本就不能同等待之!
可如今這屋子里,除了他們幾個外,便是方成冢這樣的將領,又或是那些個挎刀佩劍的衛兵……這話若說出來,宣王未必發怒,這些人肯定恨不得先提刀了。
這時候門外已經先響起那東閣祭酒慘叫的聲音了。
萬世榮心間一顫,跪地叩首道:“臣愿獨自攬下罪責……”
既然這一剮逃不脫了,起碼要博個死后清名吧?
薛清茵聞聲挑了下眉,她多看了一眼那萬世榮。
還挺放得下?
她大抵能猜到萬世榮怎麼想的。
想要名聲?
憑什麼?
薛清茵沖方成冢使了個眼色。
方成冢愣了愣,心道王妃盯著我瞧作什麼?這一會兒別把我一起也給剮了。
薛清茵:?
挺聰明一方副將,這會兒怎麼不靈活了?
這時候宣王的聲音又冷冷淡淡地響了起來:“你到底是屬官之長,本王今日不剮你。”
這話一出,萬世榮就感覺到其他幾人看向他的目光有了變化。
萬世榮年紀大了,他們卻還年輕。
萬世榮能博清名,他們官小位卑,博也博不來。
這時候門外的東閣祭酒又慘叫了一聲。
他們的目光更惶恐,甚至還有些尖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