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們方才從余驚中緩過神來。
“恭賀殿下。”他們深深拜倒。
但心底卻忍不住納悶起來,為何是興州?這地方若劃入宣王封地,又能繳上多少稅收?只怕拖后腿都來不及。
陛下此舉實在不該啊!
那廂宣王起身接旨,方才將薛清茵從他的腿上放開了。
轉瞬司馬便按不住小心翼翼地問起了傳令官:“既為宣王殿下的封地,那我等也要變作殿下的屬官嗎?”
傳令官驚詫道:“并未特別說明,但想來是不會變動的。刺史仍是刺史,司馬仍是司馬,興州府衙上下自行處置州中事務。按制每歲奉上稅糧、稅銀至宣王府便是。”
話是這麼說。
可興州官吏沒什麼來頭,沒有背景家世作依仗……
干子旭目光閃爍,心下微凜,心道那還不是宣王想要將他們搓圓捏扁,便能搓圓捏扁。
興州官吏們其實也這樣想。
說是不歸宣王管,但他們難道真敢越過宣王去嗎?
這其中可作的文章可實在太大了!
“時辰不早了,舞姬也已退場。”薛清茵伸了個懶腰,緩緩站直了身軀,“諸位都歇下吧,我與殿下也該回去了。”
她說著,看向了干子旭:“咱們走吧。”
干子旭對上她的笑顏,心頭一顫,與他來時相比,全然換了個心情。
誰能想到本是要看宣王妃因妒鬧事的笑話,最后卻成了他自個兒的笑話。
干子旭也露出笑容,應道:“走,走。”只是聲音些許僵硬罷了。
司馬從人群中向前一步,真切地問道:“殿下與王妃仍要宿在云逸子家中嗎?恐怕山上偏僻,久住不易。”
薛清茵扭頭看他:“那以司馬之見……”
“請殿下下榻府衙。”
其余官吏瞬間扭頭,齊齊盯住了司馬。
這是要拖他們一同下水啊!
他今日挨了王妃的申飭,便要他們也挨殿下的冷眼啊!
何其惡毒!何其惡毒!
薛清茵驀地輕笑一聲。
聲如妙音,入耳動人。
她道:“你們卻不知云逸子是個何等的妙人,我看住在山上也極好,恐怕要辜負諸位的盛情了。”
官吏們大大松了口氣。
司馬頓時心生遺憾。
但都不及干子旭的表情之抽搐。
干子旭又非蠢人,豈能體會不到薛清茵這是故意在戲弄他?
不必出言威脅,卻也玩弄人心。
這宣王妃實在是,實在是……干子旭一時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她!
干子旭的目光一下落到了宣王的身上。他心道,偏偏宣王還過分地寵溺她,縱容她肆意行事!
干子旭正暗自咬牙。
宣王驀地朝他掃了一眼,那一眼冰冷而從容,仿佛將他整個洞穿。
但等干子旭再去追尋那目光,只聽宣王對四周官吏冷冷道:“興州既貧苦,何必設下這等筵席?改日若再將你們做官的本事盡用到此處,便不是這樣輕易便能了事了。”
官吏們心頭悚然一驚,連忙跪地告罪。
“下官不敢。”
他們欲哭無淚。今日這事真是費力不討好!
濃濃惶恐,難以自抑地從心頭升起。
他們俯首叩頭,不敢抬起。
宣王妃的聲音卻在他們頭頂響起:“你們其中有一人名叫劉興騰?”
“……是,下官劉興騰,現為興州治下順政縣縣令。”一清瘦老者顫聲道。
“宣王殿下的親衛說你是北方土人出身,曾為湖州烏程縣令,性情剛直,得罪了上官,方才左遷至此。”
薛清茵說著頓了下,隨即語露可惜地道:“殿下今日見你這般作態,全無當年一分性情,心下恐怕不知何等失望呢。”
那劉縣令一下呆住了。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宣王的跟前,老淚縱橫:“下官……下官慚愧。”
這下他一點也不覺得害怕了,反而覺得狂喜且悔矣。
既是生來傲骨,又何苦作那搖尾乞食之態?
宣王知他,便是對他先前的肯定……
宣王此時卻是先深深地看了一眼薛清茵,而后才對那劉縣令淡淡道:“起來吧。”
“下官不起,下官不配。”劉縣令喉中嗚嗚咽咽。
“……”宣王頓了下,涼聲道:“罷了,委屈求全,徐徐圖之。先舍身,再圖謀大道,也無不可。但若只是因磨去了棱角,便也泯然眾人矣,未免可悲。”
劉縣令頓時哭得更大聲了:“殿下知我,殿下知我!下官并非是真的想要做那諂媚之輩,只是想著胸中的抱負還未實現……”
其他人眼眶一酸,感同身受。
其中幾個遭了貶謫的,更忍不住想……宣王殿下是不是也很痛惜他們呢?
他們雖然沒如那劉縣令一般嚎啕大哭,訴盡心頭苦悶,但一個個的心境也都變了。
宣王并未多言,點到即止。
他抬手摩挲了下薛清茵的腦袋,隨即扣住他的手腕便往外行去。
留下干子旭在后頭臉色陰晴不定地心想……這一番“唱念做打”,便收服了興州官員了?
興州貧苦,官吏們也沒有什麼大來頭。
如此費心思,是為何?
他們果然疑心了,恐怕是要興州上下都作宣王府的眼線!
干子旭有些痛苦地捂了把臉。
這以后……豈不是舉步維艱?
他到底還是跟了上去。
后頭盧書儀也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她看了看那劉縣令,驀地道:“并非是宣王殿下知你,是宣王妃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