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歲那年,村里有個無賴趁我爹病重,把我娘拖到僻靜之處,被我四叔母撞破了,闔村皆知。
“那無賴便道,是我娘不滿丈夫病弱,特意勾引他,村里人信了,罵我娘是蕩婦。我爹討回不來公道,便帶著我娘和我去衙門敲鳴冤鼓,告了許有根。
“縣令不喜這等有傷風化的官司,看我爹樣貌丑陋且殘疾病弱,我娘卻青春貌美,而我長得也不像我爹爹,于是他不需要證據,便認定了我娘水性楊花。
“最后他判許有根無罪,是我娘自己不檢點,理由是,她穿的衣服太緊了。
“我娘百口莫辯,從此成為村民口中的淫娃蕩婦,這麼多年一直在受欺凌。”
許澄寧睫毛一顫,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串,一顆一顆掉下來。
秦弗心頭酸疼,靜靜地用手指幫她揩淚。
許澄寧哽咽道:
“男子管束不好自己,卻要把原因推到女子身上。一旦有了風流韻事,女子總是有罪的一方。世俗皆以男子風流為尋常,女子多情卻是萬劫不復。
“所以,今天之事不能翻篇,若不能當天定罪,輿論里女子永遠要背上不檢點的惡名。”
“孤明白了。”秦弗輕聲道,“這件事交給孤來處置,不會讓無辜之人成為有錯之身。”
許澄寧透過朦朧的淚霧,看到他認真堅定的神色,忽而掀開被子下床,對秦弗跪了下來。
“你做什麼?”
秦弗愕然,要去拉她起來,許澄寧搖搖頭。
“殿下,天下無人不出于女子,而女子不易,著實存活艱難,還要受盡白眼。
“有朝一日您登基了,我想請求您給天下女子一個恩典,優容婦孺,天下為公,道德倫理之上,容她們有平等發聲的機會。”
她說完,俯身叩拜下去,額頭與地面相碰,發出啪的一聲。
秦弗盯著她的后腦勺看了片刻,彎身把她扶直跪起來,擦了擦她的額。
“海晏河清,從不是一個人能實現的,你有訴求,便要身體力行,而不是全權寄付在旁人身上。
“孤觀你,聰慧有余,卻野心不足,為人清醒,卻總想糊里糊涂過日子。”秦弗目光清透地看著她的臉,仿佛要看穿她的內心,“你一直都不想當官,對嗎?”
他把自己看得很透,許澄寧有些羞愧地垂頭,抿了抿嘴。
“你是驚才絕艷之人,心地也純粹柔善,你可想過,但凡你能將腹中雄才發揮十之一二,便可能有成百上千的苦命人,因為你擺脫災禍厄運。”
許澄寧掀起眼睫看他,心上仿佛滴了一點冰雪水,清明沁入心脾。
“孤需要你,這個天下,也需要你。”他道,“無論現在,還是將來。”
“你不愿爭權奪利,孤替你爭;你不愿勾心斗角,孤替你斗。權柄孤拿,責任孤扛。孤活著,就永遠庇護你;孤死,便為你謀得退路。你只需做你該做之事,盡你當盡之責,心無旁騖。”
許澄寧眸光顫動,撲跳的心亦然。
秦弗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等你滿了十六歲,孤為你挑一個合適的官職,入仕可好?”
話說到此,她心中以往的堅持已經被一點點打碎,新的理念緩緩浮現了。
勢在必行,無法回轉。
“嗯。”
她聽話地點頭。
秦弗摁了摁她的肩膀。
“快起來吧。”
秦弗扶著她,許澄寧剛站起,眩暈又至,腦袋里刀剜杵鉆一樣的疼,軟軟地倒進了秦弗懷里。
“殿下,頭疼……”
剛說完,就嘔了一口,把剛喝下的藥混著胃里的酸水全嘔了出來。
秦弗立即喊人傳鐘白仞,自己將她抱起,放到床榻上,看她暈暈乎乎,眼睛半瞇,空洞無神,原本雪白的左頰現在變得紅紅腫腫。
“該死!”
她這麼瘦弱的人,怎麼頂得住暴怒一擊?
秦弗冷冷把單左喊進來。
“把牢里那人,做成人彘,別讓他死了!”
這麼狠?
不過,反正不是好東西,隨便了。
單左領命而去。
鐘白仞拎著藥箱罵罵咧咧地走進來。
“說了這傷,除了內服外敷,就只能靠躺,捱過去就行,雖然痛但不會有大事,開完藥就不用叫我了,怎麼還叫?現在是我做五禽戲的時辰,誤了這個時辰吃飯的時辰也要誤了,睡覺的時辰也要誤了,一整天都要誤了……”
秦弗懶得理他發牢騷,直接開口打斷:“再開個止頭疼的藥方,不苦的……”許澄寧會吐藥,也有藥太難喝的緣故。
鐘白仞聽得牙酸。
苦什麼苦!摟摟抱抱的,我看你們是甜齁了!
你們小情人能不能不要在老頭子面前柔情蜜意?影響我養生了!
殿下這麼殺伐果決的遇到情情愛愛也變得黏黏糊糊起來,真要人命!
鐘白仞齜著牙,罵罵咧咧地開完藥,又罵罵咧咧地出去熬藥了。
第232章 尋人
許澄寧被秦弗喂完了藥,昏昏沉沉睡去了。
怕她睡覺不小心壓到傷口,秦弗多拿了兩個枕頭把她的頭在側面抵住。
隨行無奴仆,索性在她房中翻了一夜的書。
翌日許澄寧醒來,臉更腫了,左臉比右臉腫了一倍有余,顏色也變暗了,變成了紫黑暗紅。嘴巴只能撐開小小一個圓,僅伸得進一副筷子。
這種傷還不能包起來。
總之,消腫之前,她是見不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