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掏得很高,燈火圍繞的中間,是一個高起的臺子,上面陳放無數間堅固的鐵籠子。
黑色的鐵欄桿倚著一個個披頭散發的頭顱,頭顱連著一具具軟綿綿的身體,一聲一聲的哀鳴從她們微漲的口中發出,像雀鳥瀕死的啼叫,無力地做最后的宣泄。
小狗兒聽到熟悉的鬼泣,又看到一個個鬼一樣的人,嚇得幾乎要叫出聲,兩股戰戰,掛在許澄寧身后走不動路。
梁蕪也嚇得差點暈過去。
許澄寧一手拉著一個,低聲道:“貼墻走,臉別對著她們。”
三人頭扭向墻,一個挨一個地貼著墻往對面走。走了一半的道,一道微弱的聲音傳來:
“蕪姐姐……”
梁蕪腳步一頓,立刻扭頭去看。
“夢雨!”
許澄寧沒來得及拉住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跑上臺子。
許澄寧咬牙,對小狗兒道:“我們先過去。”
梁蕪趴在鐵籠子上,拂開里面女子臉上的頭發。
“夢雨,真的是你!”
梁蕪含淚:“你怎麼會在這?究竟發生了什麼?”
夢雨是跟她同一批進宮的宮女,比她小幾歲,與她感情最好,可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不見了。
夢雨臉色白得跟鬼一樣,嘴唇也沒有血色,密友當前,她連眼睛都沒有力氣睜大。
“蕪姐姐……我……被關到這里,每日以……桑葉露水為食,定期……有人會來,采血……我快……支撐不住了……”
她艱難地抬起手,想卷起衣袖,輕飄飄的衣袖在她手里仿佛有千鈞之重。
梁蕪看到她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刀口,捂住了嘴,嗚咽了。
“蕪姐姐……你救救……救救我吧……我快不行了……我還……不想死……”
梁蕪含淚點頭,卻很笨地拿手去推鐵籠。
鐵籠乃玄鐵所制,刀劍尚不可摧之,何況人力。
她推了半天,紋絲不動。
這時她的理智也慢慢恢復。
轉頭望去,看見一間間牢籠排布開,盡管很多人已經枯瘦如柴,她還是隱約認出了幾個面孔。
當初以各種理由失蹤、慘死的宮女,都在這!
她經歷過侯門深海,清楚宮廷之中污糟齷齪事只會更多,對于那些陸陸續續不見的宮女,她一直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哪怕某一天,她查看籍冊的時候,偶然發現,她所知的幾個消失的宮女,無一例外都是十四歲,她立刻掐斷了自己的思緒,不允許自己再想下去。
當時掐斷的念頭重新續了起來,恐懼如一粒種子,在心里快速發芽生長,藤曼蔓延到四肢百骸。
能在宮里建地牢,關押宮女的,還能有誰?
她手腳冰冷,劇烈地顫抖起來。
“抱歉……”她艱難道,“我救不了。”
夢雨露出一絲笑:“蕪姐姐出去之后,會……想辦法救我嗎?”
梁蕪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會的。”
“那說好了,一定,要救我。”
夢雨說完這句話,突然提高了聲音。
“大家都聽著,她是尚功女官梁蕪,京城平襄侯府庶女,她今日擅闖了地牢,一旦被上面發現,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一個個羸弱的宮女都扭頭看來,目光凝在梁蕪身上。
梁蕪大驚。
“夢雨!你干什麼!你要害我?!”
夢雨沒回答她的話,繼續高聲道:“只要你救我們出去……我們就不會告發你。”
宮女紛紛點頭。
“對對,救我們出去……”
“太久了,我太餓了……我要吃飯……”
“救我,救我出去……”
她們像索命的厲鬼,趴在籠子上,朝梁蕪伸張一只只枯瘦的鬼手。
梁蕪眼睛凸瞪出來,大吼:“我哪來的通天本事,能救你們出去?!”
“救不了,蕪姐姐就跟我一起死吧。”
看著梁蕪被憤怒和恐懼充斥的雙眼,夢雨無力地笑了笑。
“蕪姐姐……你別怪我,我還不想死。”
她側耳傾聽了一會兒,道:“快來人了,你走吧。”
梁蕪毫不猶豫扭頭就跑。
夢雨在身后道:“一月之期,若你還救不出我們,我們就會告訴上面的人,你來過。”
梁蕪跑到玄關時,兩眼已經猩紅。
許澄寧沒空安撫她,帶著兩人迅速從另一條甬道離開。
甬道內如蜂巢,岔道無數,許澄寧走了幾個道,還沒搞清楚布局,于是把梁蕪和小狗兒留在一個死角里。
小狗兒看一眼陰沉沉的梁蕪,眼巴巴地問許澄寧:“我不能跟著你嗎?”
許澄寧把他按坐下去。
“我去找出去的路,一個人方便些,你們待在這里,留神周圍動靜。”
秘密之地,看守的人應該不會多。
她自己從一條岔道離開了,一路對墻面敲敲打打。
忽然迎面一片明亮的火光襲來,許澄寧甚至已經感覺到了火舌舔面的炙熱,腳步一轉,急忙躲到岔口里。
兩個小沙彌抬著一桶紅色的顆粒狀東西從甬道走過來,前面有兩個太監舉著火把,一行四人默默無聲地走過。
許澄寧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忽然被一股大力向后扯去,嘴還被捂上了。
許澄寧剛要掙動,抬頭就撞進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里。
“殿下?”
秦弗放下了手。
他穿了一身黑色夜行衣,顯得身材窄瘦精悍。
“你怎麼會在這?”
許澄寧苦笑:“說來話長,踩到機關,掉下來了。”
“殿下怎麼會在這?”
秦弗看著她,輕輕嘆了口氣。
“跟孤來。”
秦弗拉過她的手,健步如飛,風一般迅疾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