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澄寧縮著脖子往領子摸了摸,居然是一只小指來長、不停扭動的壁虎,許澄寧當了十多年男子,已經能做到遇到任何事都不驚慌。
但不驚慌不代表不害怕,她一個激靈,小壁虎從她手里甩出去,好巧不巧地掉進了鄒元霸咧開的大嘴里。
“呸呸呸呸呸!”
鄒元霸唾沫星子亂飛,大著舌頭告狀:“先生!許澄寧往我嘴里扔壁虎!”
許澄寧立馬道:“宮禁之中,王氣匯聚之地,何來的壁虎這等邪物?”
“怎麼沒有?我在我家后花園蹲了兩個時辰才抓來的!”
順王也道:“對啊對啊!我親眼看見的!”
……
所有人都盯著他和鄒元霸,眼神含著關愛。
順王一噎,意識到自己掀了底,氣得扭過去,把宣紙卷成了花兒。
佟先生咳嗽一聲,繼續講學,握著書卷搖頭晃腦從兩排幾案中間的通道走過,鄒元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一張紙拍到佟先生后背。
上官辰立刻舉手告狀:“先生!許澄寧在你后面貼了個王八!”
許澄寧扭過頭,見佟先生把手背到身后拿下紙,上面赫然一只缺了尾巴的綠王八。
正想辯白兩句,對上佟先生了無生趣的眼神,又把話咽了回去。
“是,是我干的。”
“嗯,下次別這樣了。”
佟先生看看香爐里計時的香,嘆口氣繼續講,任身后的書本飛來飛去、嘻哈聲不斷,閉著眼講完了課。
這一天順王花樣百出,都是些低幼的把戲,許澄寧沒吃到大虧,在幾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注視下,淡定自若地脫下了外衫。
衫子后背一只黑不溜秋的烏龜。
邱陽對她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
適才他在她后面安安靜靜乖乖巧巧,實則一直在捯飭這個圖。
幸好她早有準備,外衫和褲子全都穿了兩層。
順王幾人的眼睛都瞪圓了。
“殿下,草民告退了哦。”
許澄寧笑盈盈地告別,信步走出了宮殿,卻見一個手握拂塵的公公等在宮門口。
“許狀元,皇上宣召。”
嘉康帝是在御花園里召見的她。
他像個尋常的垂暮老人一般,穿著牙色常服坐在亭子里,閉眼聽著鳥啼。
海公公慈眉善目,站在旁邊沒有說話。
被召見許澄寧還是很意外的,感覺到帝王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
“看到你,朕就想起朕年輕的時候,也是這麼朝氣蓬勃。”
許澄寧不知他想說什麼,適時地表示圣上千秋萬歲青春永駐,但嘉康帝好像單純地就是想傾訴,開始講起自己年少為儲的志向,和這麼多年耕耘帝業的艱難困苦。
他講得雖然謙遜平常,但許澄寧仍隱約能感覺到,他話里話間流露出的自傲,與對肯定的渴望。
許澄寧不想惹他不開心,便大大奉承了一通。
“陛下勵精圖治,憂國憂民,乃天下之幸,百姓之幸!”
嘉康帝的眉目舒展了一瞬,轉而擺擺手。
“南地未大平,朕心有愧!”
海公公軟綿綿道:“陛下,您已經做得夠好了,南地不過有支亂民而已,百姓們還是豐衣足食的,這些都是皇上您的功績。”
他安撫了兩句,然后眉目彎彎地看許澄寧。
“許狀元游學了幾年,想必遇到不少好玩的事,不妨講給陛下,逗逗趣兒。”
嘉康帝也同意,許澄寧在心里微微斟酌了一下,道:
“回皇上,學生與恩師倒真遇到過不少奇聞軼事,圣上若愿聽,學生便說一說給您解個悶。”
“那是陽春三月,學生隨先生在江南,遇到了一位正在收田租的莊老爺,其為人幽默風趣,十分健談。
“因為仰慕燕先生盛名,特親自帶我們游覽吳中山水,臨別還置席與燕先生餞行,說‘天下之大,不知何時還能再見先生風貌’;
“不料行至錢塘,又遇到了他,因此再次同游山水,莊老爺又為我們踐行了一次。可天緣湊巧,我們到洞庭的時候,又邂逅了莊老爺,時隔半年,他居然還在收田租。
“這一次燕先生堅決辭了他的餞行宴,道‘往西去再遇見,這餞行酒又白喝了。’”
嘉康帝哈哈笑了起來:“后來呢?真的又遇見了?”
許澄寧笑著搖搖頭:“再往西便是崇山峻嶺,無甚良田了,不到黔中他便返了程,回到吳中正好收下一輪的田租。”
嘉康帝慢慢收了笑,神色逐漸凝重起來。
第72章 王家
許澄寧假裝沒看見,繼續講道:
“還有一回,我們到了西南的崇山峻嶺,那里流民群聚,草民與先生不知情路過的時候,被‘請’上山寨關了起來。
“流民首是個二十多歲滿臉絡腮胡的年輕人,每天要來看我們幾遍,目光陰鷙,如蒼鷹見了獵物。本以為他想謀財害命,沒想到他卻問燕先生,能不能教他讀《大學》。”
嘉康帝很詫異:“哦?他緣何有如此訴求?”
“先生亦是這麼問他的,他說,他小時候也上私塾,十歲那年還沒學完《大學》,家鄉便發了大水,他隨父老鄉親背井離鄉逃災避難,再回去時,房子田地都沒了,才成了流民。
“鄉里父老照顧他良多,個個忍饑挨餓,他不得已從良民淪為山匪以圖溫飽,但他心里惦記的,始終還是小時沒學完的四書五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