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澄寧低頭看一眼那疊潔白的布條,用件藏藍的外衫裹住墊在箱底,暗暗松了口氣。
翌日,許澄寧拜別了邢夫子夫婦,從邢師娘手里接過一小罐子腌菜便踏上了上京之路。
熟悉的長安府在身后遠去,許澄寧看偌大的城池慢慢瞇成一條線隱在茫茫霧色中,心覺寧靜。
而他并不知道,就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劉氏母女正在內室里進行一場秘密的交談。
“娘你沒騙人?許南怎麼會是女的?”
許秀春的大姐許秀梅瞪大了眼。
她長相隨父,方臉黑皮,頗為粗獷,與她尚算清秀的妹妹不同。
“小聲點!你要害死我們嗎?!”劉氏低聲罵道,猶存幾分美貌的臉上霎時變得猙獰。
“那你說到底怎麼回事嘛!”
天知道自從許秀梅親眼看著自己的二妹被一群衣著光鮮的仆婦叫作小姐,被華貴的馬車接走,她的心里翻涌了多少不平。
她不明白,憑什麼同樣一起在村里頭啃泥巴長大,二妹轉眼就成了富小姐,而她卻還是鄉巴佬!
尤其看到許秀春錦衣華服香脂敷面,比從前在岐山村里不知好看了多少,她心里的酸意妒意就像滾水咕嚕嚕的都快把天靈蓋頂開了!
她巴著劉氏不停追問,劉氏藏不住話,況且女兒成了千金小姐,她現在正是春風得意不吐不快的時候,便把許秀春冒充謝家小姐的事說了。
“那怎麼會是許南?”
劉氏只好道:“我連生你們兩個女兒,你們祖母就可勁兒地磋磨我,你們爹也怪我生不出兒子。生完秀春月子沒做好,又有了。”
“你們大弟剛生出來就不大好,瘦瘦小小哭得跟病貓一樣。你們爹得了兒子心里高興,沒想到娃兒沒兩天就沒了,我悄悄埋掉,正巧撿著個出生沒幾日的孩子,但是是個女孩兒。”
“兒子沒了我怕被戳脊梁骨,所以拿她替了你們大弟。正巧那會子你們爹病得下不來床,就沒發現……”
來京城之前許秀春聽劉氏含糊提過,現在才知道個中詳情,忙問:“娘!要是許南知道了過來搶我千金小姐的身份怎麼辦?”
第6章 富貴
她長這麼大第一次過上了這麼雍容富貴的日子,仿佛一下子掉進了蜜罐里,在國公府被小姐長小姐短地叫了兩個多月,她早就忘乎所以只當自己是真的謝家小姐。
一想到許南可能會搶走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頓時又恨又怕。
劉氏安慰道:“怕什麼!許南扮男人扮了那麼多年,去年還在書院考了個什麼元,我聽人家說,讀書人以后都要當官的,偽造身份去考試的要坐牢。難道她還敢告訴別人她是女孩兒,是大官家的小姐嗎?”
“你們大伯那兒是個麻煩,不過謝家來認人的時候把家里圍得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我只告訴他們是有老爺要納阿春做妾。
“他們官話又不好,打聽不了,不會說出去叫許南知道的。
“多虧他們恨透了我們這一房,你們又是女娃子,什麼時候生的、怎麼生的,他們通通不曉得……我熬了快二十年,可算有個大便宜是咱自家占的啦!”
許秀春頓時松了口氣。
許秀梅卻不樂意了,扯著劉氏的袖子鬧:“娘你偏心!既然能當小姐,你怎麼讓她去不讓我去!”
“小聲點!要死了!”
劉氏狠狠擰了大女兒一記:“你是在村里頭生的,誰不知道你是我肚子里掉下來的?阿春那會子我跟你爹在城里給人幫傭,沒人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有的。
“而且你大弟是早產,阿春只比許南大了八個月,說小一些也糊弄得過去。你比許南大兩歲,怎麼替?
“我告訴你們,出了這個門,就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憋成屁,不許再說半個字!阿春就是謝家的小姐,她好了,咱們才能跟著吃香喝辣,聽見沒?!”
許秀梅不滿地撇嘴,又去纏許秀春問謝家當的是什麼官,家里有多少銀子,住多大的屋子,有多少畝田。
許秀春是雞窩里長大的,哪里說得明白。只說爹爹是文國公,而文國公是個什麼官她也不知道,胡謅說是個有錢的官,謝府比整個岐山村都大。
她一個人住一處大大的院落,還有一群婆子婢子服侍,國公夫人有什麼吃的穿的用的都揀最好緊著自己來。
“我身上穿的這一身,可是京城最時新緊俏的料子,二百兩銀子都買不到呢。母親特地拿來請人幫我量身做的呢!”許秀春昂著頭一臉紅光道。
像這樣的事,在鄉下簡直是天方夜譚。今日王氏也讓人包了銀錢和禮盒送過來,件件不是凡品。劉氏和許秀梅猶還不知足,拉著許秀春問她要首飾。
許秀春現在不愁吃穿,可那樣多的首飾件件都稀罕,哪里肯舍出去?三個人推推搡搡搶來搶去間,一聲幼兒的啼哭劃斷了她們的吵鬧聲。
“兔崽子醒了!”
劉氏黑著臉進屋,不多時抱了個小小的孩子出來。
女娃兒是劉氏前年才生下的,卻不是許秀梅許秀春同父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