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行幾人卻莫名脊背生寒,不知道緊張還是做賊心虛。
“這些人家好像都沒人。”走在最前面的孟大一邊說著,用手指點開了一戶人家的門。
門扉輕微吱啞一聲,不仔細聽的話,就好像被風刮的。
晏長風總算知道那股沒來由的寒意打哪來的了,是死寂,本該充滿人間煙火的地方毫無人氣兒,門扉無閂,被風一吹就只有詭異的回響,寂靜得好似不在人世。
“夫人還是不要進了。”先進去的孟大吸了口涼氣。
“是村民的尸骸嗎?”晏長風已經猜到,她不怕這些,隨即閃身進入。
只見不大的院落里橫七豎八地堆滿了尸骨,大部分早已成了白骨,另有幾具半新不舊的,最上面還有一具腐肉尚在,卻不完整,像是被狗撕咬過。
墻角拴了一條惡狗,因中了迷藥歪倒在地,那肚子里不知塞了多少骨肉,大得有點瘆人。
“是李哥。”孟大蹲在那堆辨不清容貌的腐肉前,抓著尸身上的一塊碎布料,聲音沉重,“前幾日折進來的兄弟。”
晏長風喉嚨哽了一下,她知道如今世道艱險,但因生于富庶江南,體驗不深,此刻才終于窺到一角,心情重如千鈞。
她看見小魚姑娘站在那些骸骨面前,緊握雙手垂在身側,表情隱忍沉重。忽地,她雙膝跪地,鄭重地懷有某種悲憤地磕了三個頭。
后來她聽小魚說起自己的身世,才知道她此刻的悲憤從何而來。小魚是北地人,家人皆成被戰爭殃及的亡魂,若非被玄月閣的人所救,她也沒有今日。
同處一片天地,有人盛世高歌,生殺予奪,而有人朝不保夕,只能卑微茍活,她當是恨透了這荒唐人世。
自小院出來,三人繼續深入村中,向著那燃燈處而去。
點著燈火的是村中最大的一戶人家,約有七八間房,院門像一些莊戶人家那樣似的開著,小院外有棵矮樹,葛天就藏在樹上。
“夫人,”葛天悄悄從樹上下來,跟晏長風低聲說,“院里大約有十幾人住著,章如煙就在里面,對了,這里還有火藥味。”
晏長風點了點頭,她也悄聲爬上樹,往院中看去。因是夏日,屋子門窗大開,她一眼就看到了章如煙。
章如煙脫了披風,但沒摘面紗,她正跟坐在正堂的人說話。坐著的人體型肥大,座下圈椅幾乎圈不住他。
這體型全揚州府難尋,天下也不大好找第二個,正是昔日章家家主章銘順。
晏長風心說,經歷了抄家流放,他肚子上的肉愣是沒少一兩也是神奇。
她從樹上下來,將僅剩的兩包蒙汗藥分別交給小魚跟孟大,“我方才看了一下,十幾個偽漁民分別住在兩個屋里,小魚跟孟大你們各解決一間,千萬不要讓他們出聲,葛天沒有漁民的衣裳,就在外見機行事。”
三人無聲點頭。
晏長風跟小魚孟大一起大方走進院中,他們穿著漁民的衣裳,不必做賊似的遮掩。小魚跟孟大分別去了東西偏房,而晏長風則從西偏房繞了一下才彎腰靠近正房,蹲在窗下聽里面的人說話。
“爹,我能保證沒有人跟著,您為何非要讓我離開?”章如煙跪坐在地,她因有肺癆,這里的人都躲著她,連個座位也不給她,當然這里也沒什麼好坐的,條件很是艱難。
“你那點警惕性能防住誰?這地方萬一暴露了,咱們都沒活路,你殺了人,晏長風那丫頭必定會報官,官兵遲早會追到這里,只有你離開才能保住漁村。”章銘順用手捂著嘴,又熱又悶,越發喘不動氣,“我當初把這里的位置告訴你,是為了你哥哥,是讓你時刻關照他,誰知你也成了階下囚。”
章如煙:“這里難道不是爹爹做主?”
“做主?”章銘順自嘲一笑,“咱們一介平民,能做誰的主?我但凡能,當初也不會跟李瑤娘那女人合作。”
章如煙心里存著的那點光頃刻滅了大半。這個地址一直以來就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她知道她爹還在,一直惦記著有朝一日他能來救她。
她如今好容易逃出來,第一時間就跑到這里,聽到的第一句話卻是:“你怎麼來了?有沒有人跟著?”
她知道此地干系重大,要小心為上,雖然失望但也接受,可現在爹爹卻要將她推出去,擺明了是犧牲她,她所有的希望都沒了。
“爹,您真這樣狠心嗎,我當初可是你最疼愛的女兒啊!”
章銘順沒吭聲,他自己朝不保夕的時候,哪里還有余力管別人?
他今日非常煩躁,不知是天太熱還是因為如煙冒冒失失地跑到了這里,他心不在焉地往屋外看了看,問道身邊人:“今日怎麼這麼安靜?”安靜得叫人發慌。
這鬼地方他一刻也待不下去,可也到底在這漫長的日子里不情不愿地學會了一些生存技能,比如出海捕魚,還有這日復一日養成的警惕性。
身邊的人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問題,“今日外面已經加強了防衛,還有那麼多經過訓練的狗,你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