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外面那位帶了夫人的客人安頓妥當后走進客堂。晏長風暫時不言,眼角余光往那夫婦身上瞥了一眼。
那男子約莫三十歲左右,看衣著是個行商之人。而夫人身形消瘦,大熱天的披著斗篷,頭臉皆用帽子擋住,臉上還有細紗遮面,看不見容貌,她整個人很是嬌弱,需叫男子扶著走路,看起來病得不輕。
晏長風不由心生警惕,這模樣莫不是得了什麼易傳染的病癥?她朝掌柜使了個眼色,讓他多加關注。
柳清儀也注意到了這個婦人,提醒二姑娘:“我聽這婦人咳嗽,大約是肺癆。”
店里的人連同店小二一聽肺癆二字頓時緊張起來,肺癆可是要傳染的!
“倒也不必緊張。”柳清儀說,“柳家有預防傳染的藥方,完全預防不大可能,六七成還是可以的,隨便去一家柳家藥鋪抓一副藥來即可,再與此人保持距離,吃喝隔離開就無大礙。”
這麼一說,大家松了口氣。濟南府是柳家的根,此地遍布柳家醫館與藥鋪,買藥容易得很。
大約是近鄉情恨,自進了濟南府,柳清儀的情緒就不怎麼高,她說完放下筷子,“我先回房休息了,二位慢用。”
晏長風也就借此中斷了與黃炳忠的交談,“能跟黃東家合作自然甚好,但不急在一時,我也先回房了,您慢用。”
黃炳忠頷首,“靜候佳音。”
后院房間約有十幾間,黃炳忠的人占了有一半,皆在西北兩邊,晏長風跟柳清儀原本挑了東邊一間,但因為那位肺癆夫人也挑了東邊,因此又改換了西邊一間。
長途跋涉甚是辛苦,除了趕路就是要休息。晏長風洗漱之后,先喝了伙計送來的藥,然后坐下來搜腸刮肚地給裴二寫了封絮絮叨叨的信。
昨日也寫了一封,她發現逮著一只鳥一枝花絮叨確實需要功力,首先她肚子里就沒存那麼多酸掉牙的詩詞歌賦,風雅不來,只能寫些具體的事。比如司夜大人腳底冒煙,十一表哥又被嫌棄之類。
今日便將偶遇黃炳忠還有肺癆夫人的事寫給他,再例行加幾句想念之詞,最后落款處用手指點一朵梅花,這就算交差了。
寫好信交給葛天,他自會差人將信送到。
臨入睡之時,晏長風閣著窗戶往對面瞅了一眼,正瞧見那商賈出來打水,任勞任怨的,看起來是個好男人。
這樣近距離的接觸恐怕難逃染病的風險,晏長風特意叫伙計把那預防染病的湯藥給他端去一碗。
伙計端了藥去隔壁,把藥放在門口,敲門道,“夫人,小店特意熬了預防染病的湯藥給貴老爺,便放在門口了。”
屋里的肺癆夫人聽見敲門聲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有些慌張地壓著聲音應聲:“多,多謝。”
這里的伙計不是一般的打雜,都是晏家培養出來的能堪大用的人,他意識到這位夫人有些不自然,就好像害怕被發現一樣。
一般閨中女子是會有些羞于見人的靦腆,但也不能這樣害怕,他怕有什麼問題,便轉而去告訴了二姑娘。
此時房間里的肺癆夫人已經脫去了披風,也摘掉了面紗,露出來的一張干枯蠟黃,再也不復往日嬌俏的臉。
農莊里待了一年,章如煙吃盡了人間疾苦。被秦王放棄的女人下場比狗不如,住的是漏風漏雨臭氣熏天的草棚,與豬馬羊等畜生為鄰,吃的是別人剩下的飯渣菜湯,只要不餿都是好的。
除此之外她還要下地干活,洗衣掃灑,不得一刻閑,若不是她還抱著父親來救她的希望,怕是一日也活不下去。
秦王完蛋以后,農莊被查封,下人皆被變賣,她運氣好遇上了一個叫張喬的商賈。張喬確實是個好男人,沒有把她當丫頭使喚,反而以妾室的名義照顧周全。
張喬問她可有想去的地方,如果有他可以送她去。她說在萊州府有親戚,張喬剛好來這邊做生意,便順路帶她過來。
不過她去的地方不能被人知曉,她打算著到了萊州府再找機會跟他分道揚鑣,誰知竟提前遇上了晏長風這個挨千刀的災星!
她知道晏家在各地都有暗樁,晏長風出門多半會宿在自家暗樁,那麼這個地方很可能是晏家的地盤,萬一被發現了就完了。
不行,她得馬上逃離此地。
正想著,張喬回來了。
“小茹,這藥是店家送來的?”
“啊,是。”章如煙笑著遮掩了一下心里的慌亂,“說是能預防被傳染,你快喝了吧,整日與我在一起吃住對你不好。”
“倒也沒那麼嚴重,我與你避著距離,吃喝也不同碗,一直還好。”張喬也沒拒絕店家的好意,仰頭喝了下去。
章如煙不自然地抬了一下嘴角,心里盤算著如何能避開張喬逃離此地。
夜里兩人同住一屋,但不同床。
章如煙睡在床上,張喬則睡地上。
終于等到夜深人靜時,章如煙躡手躡腳地從床上起來,依舊披上披風戴好面紗,避著地上的人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