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穿濃色張揚,淺色爽朗,著男裝英氣,女裝清貴,總是相宜。
“二公子這是著涼了?”晏長風見裴二守著炭盆還攏著大氅,臉色也比往日差了些,像是病了。
“他啊,換季就這德行。”盛明宇見怪不怪地坐在炭盆前烤手,一邊招呼二妹妹,“快來暖和暖和,這屋里沒有地龍,不過我就喜歡烤火盆,還能烤番薯吃呢——八角,快拿番薯來!”
晏長風跪坐在兩人中間,瞥了眼裴二的臉色,沒什麼氣色,只有炭火烘烤的一點紅暈,像塊丟進火盆里的白玉。
“怪不得沒在外面看見你,國公夫人不會怪罪麼?”
“無妨。”裴修給二姑娘倒茶,“我年年如此,她早習慣了。”
“嗐,咱們這些閑人不在人家關注的范圍,多一個少一個沒關系。”盛明宇道,“等會兒新人行禮的時候露個面就行了。”
正好,晏長風也不愛湊熱鬧。
八角抱了一懷番薯來,均勻鋪在炭火上,只這樣看著好像就能聞到烤熟的香氣。
“行禮之前能趕上吃麼?”晏長風估摸著吉時也快到了,這玩意兒不好熟。
“能。”裴修說,“今日這禮估計會耽擱。”
晏長風抬眼看他,這人怎麼像個能掐會算的神仙。
盛明宇接話:“上月圣上賜瓊林宴,本屆狀元郎當堂為天下百姓鳴苦,訴去年災后苛捐雜稅民不聊生,圣上驚怒,當即下令徹查,還暗中派了白夜司的人暗查,我今日進宮,遇見了司夜,想來是有了結果。”
晏長風了然,去年南方大旱,百姓日子不好過,朝廷施恩減了稅,沒想到官員不顧法令,仍舊征收重稅。她琢磨著以秦尚書那敢販賣私鹽的膽子,怎麼也得分一杯羹,這一重罪再加上去,那秦家怕是要完。
此時的秦府正如風中殘燭,滿目耀眼的紅色被忽然闖入的禁衛軍撕裂,喜事驟停,惶恐地迎來了最后的宣判。
秦尚書被羈押,等待秋后問斬,尚書夫人馮氏及所出子女被判流放,剛剛考中二甲第一被賜進士出身的秦懷義則取消所有封賜,二十年內不得入朝為官。
而只差一步便要踏出府門,上她夢寐以求的世子夫人花轎的秦惠容,因已經與宋國公府世子結親,且即將過門,便免于責罰,只是終生永不得封誥命。
隨著秦慎被禁衛軍帶走,秦府上下一片哭嚎。
秦惠容蒙著紅蓋頭,在毫無喜氣的氛圍中踏出了秦家大門,她站在門口,微微側身看向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誰也不知道她此時的表情。
前來迎親的裴鈺只覺得今日晦氣到了極點,他怎麼也沒想到迎親的時候會趕上秦府抄家,這混亂的充滿嘲諷意味的場面,這種撲在臉上的羞辱感簡直令他終生難忘。
他忽然就理解了父親母親堅持讓他退親的道理。
秦家事發以后,他爹娘就提議退親,宋國公府決計不能娶一個罪臣之女。可當時他一心為心上人著想,想著若是退了婚,那秦惠容將會淪為北都的笑柄,因此堅決不肯。
直到此時他也淪為了北都的笑柄,才意識到自己也不盡是那麼無私,不是那麼的愿意為了心上人舍棄臉面。
因此當他看著身著嫁衣緩步走來的秦惠容時,滿足之余還生出了一股不能忽視的后悔之意。
番薯烤熟的香氣飄滿了裴二公子的書房,但接親的隊伍依舊沒有回來。
八角從外面進來,匯報前院的狀況:“少爺,殿下,秦府被抄家了,剛剛傳回信兒來,國公夫人當場就暈了。”
“呦,這也忒趕巧了。”晏長風正在扒拉窗下的一盆掛蘭,這蘭花不知道怎麼養的,飽滿碧綠,就如同大魚大肉喂養的人一樣,油光水滑,“怎麼就不能等人家姑娘出了門子行了禮再抄呢。”
裴修抿嘴淡笑,“我想圣上應該是想趕在國公府迎親之前抄家的,如果還沒迎親,就有反悔的余地,到底宋國公府是北都四大家族之一,未來的主母不該是個罪臣之女,可惜遲了一步。”
“太子卻幸好提早一步脫身,都是命。”盛明宇呼哧呼哧地一邊吹著氣掰開了一個番薯,露出內里烤的橙紅瑩潤的瓤,忍著燙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燙的齜牙咧嘴。
他一邊說:“就是可惜了秦懷義,他是咱們這些貴族子弟里最有出息的,好容易可以通過讀書改變庶出的命運,沒想到就這樣斷送了。”
“他打了馮淼的事到底無人知道嗎?”晏長風重新坐回火盆前,正要炭中取番薯,便見裴二將半只掰好的遞到眼前。
她愣了一瞬,在接與不接中猶豫。
“燙。”裴修捏著滾燙的番薯,手指泛紅,眼神中裹著那麼一絲絲的無辜。
那意思仿佛在說,我都燙成這樣了你忍心不接嗎?
晏長風見不得人這樣,無奈接了裴二的好意。
裴修嘴角微揚,回答她的問題,“本來是不知道的,醉紅塵經常發生命案,一個也傳不出去,但他自己說了,就在瓊林宴上,還把醉紅塵的骯臟說與圣上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