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的羊水已經破了,要是再耽誤下去,孩子就沒命了。
我一把拽住離我最近的那個人的褲腿,“求求你,快送我去醫院。”
那人一抬腿,踹了我一腳,在準備踹第二腳的時候,遠處傳來了警笛聲。
“警察來了,快走,估計這娘們兒肚子里的孽種也保不住了。”其中一個說。
他們溜得很快,我在劇烈的疼痛中意識越來越模糊。
后來,我似乎被抱了起來。
救護車急促的鳴笛聲不絕于耳。
“沈瑜,撐住!”一個焦急的聲音喚著我。
短短四個字,卻是令我眼淚一滾而落。
是我的錯覺嗎?
為什麼我聽見了薛度云的聲音?
在混沌的意識里,我感覺有很多人圍著我,我聽見金屬的器具不斷放入瓷盤的清脆聲音。
一直有一只寬厚的手掌握著我的手,那溫暖的觸感如此熟悉。
“產婦的情況很危險,羊水已經沒了,宮內大出血,現在大人和孩子只能盡力保住一個。”
這個很嚴肅也很權威的聲音應該是為我主刀的醫生。
“保大。”我聽見一聲堅決的回答。
“您太太懷的可是龍鳳胎啊。”醫生忍不住提醒。
“我說保大。”他的聲音堅定且不容置疑。
不,不能!
他為什麼不要孩子,他怎麼能不要孩子?
難道他不知道,這兩個小生命是他嫡嫡親的骨肉嗎?
“老婆,你堅持住,你想說什麼?”
他貼在我的耳畔說話,聲音很清晰。
我吃力地想要睜開眼,可看到的影子是模糊的,只有手心的溫度是真實的。
“薛度云,孩子是你的,你不能不要他們。”我虛弱地說。
“我不要孩子,老婆,我只要你,你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他固執地抓緊我的手,這會兒全失了往日的鎮定。
聲音里驚慌,害怕,無助,所有的情緒復雜交織著。
“你們還愣著干什麼?保大!”
我聽見薛度云一聲怒吼。
“家屬,你在這里情緒過于激動可能會影響我們的手術。”醫生說。
“抱歉,我不說話了,你們快點,救救我老婆。”
他放軟了聲音,作出讓步。
“病人失血過多。”醫生又說。
“抽我的。”薛度云毫不猶豫地說。
聽著他的話,我意識薄弱可內心的波動依然很大。
我的思想在斗爭,在抗拒。
“救孩子,救我的孩子!”我一直在不停地喃喃。
我也不確定我的聲音有沒有被聽到。
薛度云握著我的手,安慰我。
“老婆,乖,聽話,孩子我們可以再生,可我不能沒有你。”
可是我懷上這一雙兒女多麼不容易,以后我不會再有懷孩子的機會了,我不想失去他們,真的不想失去他們。
“老婆,你不要睡,不要睡,聽話,你會沒事的。”
薛度云一直在試圖留住我的意識,可我的腦袋越來越混沌。
他的聲音,他溫暖的手心漸漸地都變得越來越遙遠。
我倒是憶起了很多從前。
憶起南城,憶起與他之間的點點滴滴。
憶起最后收到的那段錄音,憶起令我心碎的那張照片。
薛度云,你不是說你不愛我嗎?那你又在急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似乎聽見了孩子的哭聲。
那哭聲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邊,卻輕易撥動了我內心最感性的神經。
我又流淚了!
一雙帶著溫度的唇吻著我,吻著我的淚。
我張了張唇,不清楚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
我想說,薛度云,你終于兒女雙全了。
這一刻,我像是走完了十萬八千里,實在是太累了。
在聽見孩子哭聲的那一刻,我終是再也扛不住,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如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里我走過很多的地方,一會兒在南城,一會兒在青港。一會兒站在別墅的陽臺上,一會兒坐在他的車里,他如同很多時候一樣。一只手開車,一只手握著我的手。
有很多事情似乎都沒有發生過,我們還和從前一樣。
畫面一轉,我又回到了童年的時候。
那時候寬窄巷子里很熱鬧,住了很多人。
那時候爸爸媽媽都還在,我是他們捧在手心里的心肝寶貝兒。
我背著書包出門,一個聲音在樓下喊我。
“小魚,快點,要遲到啦!”
我蹦蹦跳跳跑下樓,許飛扶著腳踏車在等我。
他推著車,我走在腳踏車的另一邊。
我們一起踩過坑坑洼洼,到處積水的路面,走出弄堂。
爸爸的大貨車停在弄堂口,他坐在駕駛室里特別威風。
他啟動車子,朝我笑著揮手,叮囑我走快些,別遲到了。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無盡的恐慌,我想喊他不要走,會有危險。可是我無論我怎麼用力也喊不出聲。
爸爸的車越來越遠,我邊跑邊追,路上摔了好幾跤,最后只能絕望地看著爸爸的車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爸爸,你別走!你回來!爸爸!”我在心里吶喊。
“小魚,快回去,乖,爸爸回不去了,你得堅強,好好活著,爸爸會保佑你的。”
爸爸的聲音特別空靈,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爸爸!”
我哭著對著爸爸消失的方向喊。
“老婆,你醒醒!”
一道熟悉的聲音喚著我,把我從那個混沌的夢境中拉了回來。
我緩緩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薛度云布滿血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