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惟璟在前院花廳等,由曾叔帶著沈寧進去。
芷蘿宮很大,后院有假山湖泊,是先帝給蕭云齊的生母打造。
他披著白色狐裘,靜靜坐在太師椅上。
椅子朝著湖泊,迎面吹來徐徐冷風,帶著幾絲刺骨。
環境對喘鳴不友好,很容易加重病情。
見屋里有披風,沈寧拿起來輕輕披蓋在他身上。
她已經許久沒仔細打量過他,皇叔似乎更單薄瘦削,臉冷白得不像話,皮膚底下隱約可見血管。
盡管動作很輕,但蕭云齊還是醒了。
幾聲虛弱的咳嗽,足以讓他呼吸急促面色泛紅,“阿寧。”
“皇叔,為何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十幾年沒來芷蘿宮時,它依舊那麼美。”蕭云齊微笑,修長白皙的手攏了攏披風,“小時候,我就喜歡蹲在這里玩,跑跑跳跳得很歡快。
這里以前有棵樹,父皇命宮人做了秋千,母妃會在后面輕輕推著。
那時候很小,感覺自己飛得高,飛得很遠。
我至今仍記得母妃的笑容,父皇的疼愛……
可自從落水染上心疾,我便也無法跑跑跳跳,甚至連走快幾步,母妃都會擔心病發。”
蕭云齊伸手指向湖那頭的假山,“阿寧,你知道嗎?我當年就是在那邊,被人從身后推進湖里的,湖水冷得像冰刀子,不停灌進我的身體……”
幸運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而不幸的人卻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沈寧不知該如何安慰一生被毀的皇叔。
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十九弟的死跟你有關系嗎?”
蕭云齊沒正面回答,“阿寧,世間因果循環,你說有真正無辜的人嗎?”
是啊,封建皇權之下,尤其是奪嫡之爭,哪有真正無辜之人。
說真的,哪怕到今時今日,明知他傷害過蕭惟璟,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沈寧心里對他恨不起來。
說到底,他才是這場游戲最無辜的受害者,卻又最終又變成了跟老皇帝同一類人。
沈寧唏噓,“皇叔,你為什麼不走?”
“離開隨時都可以,皇宮根本困不住我。”蕭云齊微笑,瞳孔里倒映出沈寧的影子,“阿寧,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罷了。”
沈寧心里咯噔一下,“對皇權?”
“我身體不好,皇權于我而言不過是虛無,要或不要都很簡單。”
見她眼神躲閃,蕭云齊卻不再回避,“阿寧,我不甘心的是你。”
沈寧怔了下,良久才開口,“可我的心早有所屬。”
“可是,明明我先遇見你,為什麼上天這麼不公平?”
既然蕭惟璟前來,芷蘿宮應該沒有監視,沈寧敞開心扉道:“皇叔,愛其實沒有先來后到,喜歡的,哪怕見一面都會喜歡,沒有結果的。哪怕見一百次一千次,答案都不會變。
何況皇叔你應該很明白,你見到的那個人并不是我,她不過是你的執念而已,早就已經不在人世間。”
“可是,我覺得你就是她,如果我能讓她活過來呢?”
“她如果能活過來,當初就不會選擇消失。人這一生什麼樣的困境沒有,她連自己都人生都無法面對,又有何能力陪著你共同面對這人世間?”
沈寧有種很確定的感覺,原主已經徹底消失,不會再回來了。
所以,她沒有任何顧忌,“皇叔所謂的讓她活過來,不過是像沈夫人那般找個人將我催眠,灌輸不屬于我的記憶,將我徹底變成傀儡,你確定是自己想要嗎?”
蕭云齊沒有否認,“嗯,我確實有這打算,你想嘗試一下嗎?”
“你可以這麼做,我相信你不會的。”沈寧平靜地望著他,“人有覺醒的意識,你或許能催眠我半年。一年,甚至十年,可只要我的心不愛你,它遲早會恢復記憶。
我有自己的愛人,三個可愛的孩子,只要心還會跳,塵封的記憶遲早有一天會蘇醒,而皇叔你又能得到什麼呢?
到頭來,催眠的不過是自己罷了。”
蕭云齊有些受傷,“阿寧,你一點機會都不給我嗎?”
“我可以做朋友,做親人,做知音,唯獨沒法做你的愛人。”
看到他禁錮在牢籠,沈寧于心不忍,“皇叔,你的人生還未過半,如果對這片江山沒有興趣,你可以出去走走看看,會遇到很多人很多事,見識到這天下何其廣闊,有美食,有美酒,山川跟風月,可以珍惜的東西太多了。
生命值得尊重,沒必要在這方寸之地備受煎熬。
我希望你有第二個十三年,第三個十三年,走遍世間每一個角落,找一個愛你并值得你愛的人,治愈自己的傷,跟幼年的自己和解。”
蕭云齊望著她,眼中的光逐漸熄滅,卻又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如果我執意跟晉王爭呢?”
“這是你的權力,但不管成敗與否,我都會陪著蕭惟璟,不計生死。”
不計生死?好一個不計生死。
“如果我贏了,你會后悔嗎?”
“不會。”沈寧說心里話,“其實我是個很自私的人,當初不顧一切跟蕭惟璟和離,其實就是想逃離皇權爭斗,保住自己的性命。
可直到離開后,我才察覺自己真的愛上了他。
在去北境以前,我反復問過自己。如果做不到生死與共,那就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