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江山,不可謂不姓裴。
“不……”
江齊言到底是忠臣。他自幼所學便是忠君愛國,做個為國為民,敢為天下先的好官。
是以他當年高中致仕,自請離京,遠離朝堂紛爭,一心一意為南江百姓謀福祉。
“裴大人找錯人了,下官絕不可能背棄天子,行此謀逆之事。”
江齊言義正言辭,斷然拒絕。
意料之中的話,裴琮之微微挑眉,不甚在意,起身拂袖出門去。
步至門口,微微轉身,半邊身子沉在光與暗的陰影里,光華自斂。
“江大人不必急著拒絕。”
他將此前江齊言說的話還給他,“國之不國,并非天災,乃是人禍。江大人心系天下,心系百姓,如今大梁處于危難。江大人為保自己清名,要置梁國百姓于不顧嗎?”
他言盡于此,推門出去。
廂房里,江齊言面色怔怔,癱坐回椅中。
硯書在暗處,見裴琮之出來,緊跟上去,“大人,這會不會太冒險了?若是江大人不肯同意,反而將我們出賣了去可怎麼辦?”
畢竟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再小心謹慎也是不為過。如今就這樣明目張膽將自己暴露出去。
若是江齊言起了旁心,他們可就萬劫不復了。
“不用擔心。”
裴琮之仰首,看向夜幕里懸著的明月,萬分篤定,“他會同意的。”
他了解江齊言。
當年瘟疫肆虐,為了南江百姓,他可以棄自己清名于不顧,于衙門口斬殺人命。
那這一次,他也會為了天下百姓,舍棄自己心中的道義和虛名。
裴琮之此生最擅長的,便是算計人心。
他從來算無遺漏。
只是也得推波助瀾一番,他想了想,沉聲吩咐硯書,“你明日隨江齊言一同離開。”
有些事,總要讓他親眼所見。
第203章 大婚
江齊言回南江途中并不順利。
邊境起了戰事,百姓流離失所,沿路都可見逃亡的流民。他們經一路顛簸,熬得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模樣。
瞧見了江齊言的馬車,自然雙眼冒光,追逐上來。到了跟前,卻又忌憚他身邊持刀的衙役,畏畏縮縮不敢上前。
江齊言撩開車簾,招其中一人上前來問,“你們是從何處來的?”
那是個八九歲大的小童,膽怯不敢看得眼,低頭回他的話,“我們是沿河城過來的。”
沿河城,便是緊跟著紫荊關失守的城池。
那小童見他面色和善,當即跪地祈求,“大人,我已經好幾日沒吃過東西了,您若是有吃的,還請賞我們一些吧!”
他跪下后,后面的人齊刷刷地也跪下來,懇切哀求聲此起彼伏。
江齊言看著面前黑壓壓跪地的流民,沉默無言。
他頭一次想起裴琮之與他說的那些話——國之不國,并非天災,乃是人禍,江大人要棄天下百姓于不顧嗎?
越往前走,流民越多,也越是能見慘狀。
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上位者討伐征戰,開疆拓土,吃苦受罪的卻是百姓。
江齊言此行所帶干糧并不多,全送出去也如杯水車薪,不消片刻便叫流民一搶而空。
有病弱婦孺搶不到的,只能眼睜睜看著。有一個哺乳的婦人正是瀕死之際,沒有奶水喂養,咬破了指頭塞進懷里的襁褓。
——可襁褓里的嬰孩早已死了。
江齊言痛苦閉上眼,不忍看。
他回南江,第一件事便是將這沿途的流民慘狀寫了公文上報朝廷,言辭懇切,聲聲泣淚,快馬加鞭命人送去上京。
若天子為明君,看了這紙泣血公文,該當拋下一己私心,全力支援邊境抗敵。
但江齊言左等右等,那一紙公文猶如滴水入海,渺無音訊。
天子未必不知道大梁百姓處于怎樣的水深火熱中,只是烽煙一起,平南王一脈兵權在握,勢大滔天,已隱隱威逼皇權。
他于自己的皇位和天下黎民間,選擇了前者。
現下正是八月,桂花香,夜雨做成秋。
沈清棠親事將近,只是她卻也愁。
受牽連的不止南江城,陵川城也遭流民淪陷,安濟坊里到處是因饑餓病痛肆虐的病患。
她和康大夫,日日忙得腳不沾地。
裴琮之夜里來接她歸家,見她神情熬得憔悴不堪,自是心疼,“安濟坊里這樣忙,是不是很累?”
她點點頭,好看的眉眼憔悴的不像話,愁染眉窩,輕輕嘆,“今日安濟坊來了個孩子,才五歲。”
五歲的小孩不知事,卻是餓得不成人形,路上又染了風寒,現在躺在安濟坊里,命懸一線。
沈清棠垂眸看自己的手,喃喃道:“我不知道,他最后能不能活下來……”
裴琮之輕攬她進懷。
她憔悴虛弱極了,沒有抵觸,乖順地將頭靠進他懷里,尋求一絲安慰。
他溫聲安慰,“別難過,生死自有天命,盡力了便好。”
她在他懷里,緩緩閉上眼。
濟世救人的醫者最是看不得這人間慘狀,她每日行走在病患間,都如自己置身于修羅地獄,日日煎熬。
她問裴琮之,“何時才能好起來呢?”
天下平定,百姓不必再受顛沛流離的逃亡之苦。
裴琮之抬手,輕拍她微微顫抖的背脊。
“快了。”他道。
八月初九,納采,祈福,求嗣,宜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