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不勝其擾,蹙眉問她,“殿下這是做甚麼?”
她冷眼看昭和摟著她臂彎的手。
依她們倆的關系,實在不該做出這等親密的姿態來。
昭和卻愈發將她手摟緊些,仰著頭,有些卑微地祈求看她,“我害怕。”
她是當真害怕。
夜里入睡,總是能夢見蘇嬤嬤和她皇兄陰瘆瘆的臉,叫囂著要來取她的性命。
她睜開眼,滿枕都是心酸害怕哭出來的淚。
白日里也不敢用膳。
那日摻有胡蔓藤的茶水叫她心有戚戚,無時無刻覺得有人要謀害她。
沈清棠無法,親自拿了銀針一一試毒給她看。
“沒有毒,殿下可安心用膳了。”
昭和仍是搖頭,拉著她的手要她一同坐下,“你和我一起吃。”
實在要死,她也得拉個墊背的,才算不枉此生。
她還會經常問沈清棠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問的最多的便是,“我會不會死啊?”
她馬上就要和陳國太子成婚了,心里總是惴惴不安,七上八下的不知在擔憂些什麼。
“既來之則安之,殿下何必庸人自擾。”
沈清棠將內務府送來的鳳冠帶去昭和頭上,溫聲寬慰她,“如今我們已在陳國宮里,插翅也逃不出去,不如安下心來。今日,可是殿下與陳國太子的大婚。”
此事已定,不可更改。
沈清棠和著宮人一同送她出嫁。
只能送到宮道即止,會有陳國的轎輦來迎她。
昭和臨走前緊緊拉著沈清棠的手,鳳冠玉簾下看不見她的神情,只覺得她的手攥得極用力,不可抑制的微微顫抖。
她低聲問沈清棠,“你說陳國和親是狼子野心,想挑起兩國爭端。
可是和親不是好事嗎?他要如何以好變壞呢?”
她想起了那盞要她性命摻有胡蔓藤的茶。
大梁要以她性命為由來攻打陳國。
那陳國呢?是不是也要以她的手行不義之事來借機對大梁生事?
昭和的心里從未如此的通透。
她好像什麼都想明白了。從來沒有什麼獨善其身,她自踏上了這條遠嫁來陳國的路,這就是個必死之局。
沈清棠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拍了拍她的手,頭一次與她說話這般溫柔。
“殿下,去罷。”
昭和看著她洞悉一切的眼,慢慢松開手。
轉過身,她仍舊是那個高高在上,傲視一切的大梁公主。
她坐上紅緞圍的八抬轎輦,經過冗長的宮道,到達宣光殿。
這是太子大婚的宮殿。
兩邊鑾儀衛駐守,文武百官皆在。
昭和在萬眾矚目中下轎,緩緩走去。
她看見慕容值身著大婚的袞冕之服,在宣光殿前的九十九級玉石階下侯著,這是她未來的夫君。
她今后的所有,都將與他息息相關,包括性命。
他們在文武百官的注視中,同牽大喜紅緞,一步步,緩緩走上九十九級玉石臺階。
玉階之上,大殿之外,等著他們的,是陳國的天子。
太子與太子妃行巹禮,共敬天地。
最后是一盞酒呈到昭和面前,宮人在旁邊低聲提醒她,“太子妃,這盞酒,該敬陛下。”
昭和垂眸,看著酒盞里澄凈的酒液。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那盞擱了胡蔓藤的茶。
這一瞬間,昭和恍然。
慕容值要借她的手謀害陳國天子,然后打著為父報仇的名義向大梁發難。
一石二鳥的好計謀。
幾乎沒有猶豫,昭和端過面前的酒盞,遞去自己唇邊,仰著頭,一飲而盡。
這實在太過突然,兩邊的宮人都未反應過來。
倒是慕容值瞳孔驟然緊縮,他立即察覺出了昭和要做什麼,大步上前,將喝了毒酒的昭和攬進懷里。
這是見血封喉的鴆酒。
昭和腹中瞬間天翻地覆的疼。
唇角也緩緩溢出血來,她仰著頭,看慕容值不可置信的臉,輕笑一聲,喃喃道:“我死了,你的如意算盤便落空了。”
她到底是大梁的公主。
如果注定要有一死,她只會心甘情愿為大梁而死,這是她身為大梁皇室,與身俱來的傲骨。
下一刻,一柄利刃從慕容值袖中滑出。
他借著去拉昭和的手,將利刃送進了她的腹中——不能讓人知道她是因毒酒而死。
她只能是心有旁人,不甘心嫁給太子,在這宣光殿前自盡身亡。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
誰也不知道那玉石臺上發生了什麼,只聽得慕容值難掩驚懼的一聲喊,“太子妃——”
懷里鳳冠霞帔的女子,手捂著腹,從他懷里緩緩墜下,無力癱倒在地。
眾人的眼看得分明,她腰腹間,赫然插著一把利刃。
昭和緩緩閉上了眼。
梁國的昭和公主死了,死在她與陳國太子慕容值的大婚上。
陛下派人去查。
得出的真相,是她自己偷藏了匕首在袖中,早已準備好了以死殉情。而那杯本該獻給天子的酒,也是她一時膽怯,喝下去用以壯膽而已。
慕容值稟告天子,眉眼里都是悔恨,“兒臣在梁國就曾聽過些風言風語,說昭和公主她一直心系旁人,兒臣之前只以為不過流言罷了。
未料竟是真的。”
他添油加醋,將從前昭和與燕城的舊事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