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伏地聽聲,隱隱聽見有馬蹄連番起落聲響。
這是邊境山林,荒無人煙,又是深夜。這樣大的動靜,只能是慕容值帶人追過來了。
兩人現下離紫荊關還有些距離。
只因馬疲不能動,只能暫停在這山洞里歇息。
本來翌日便可進關了,不想慕容值竟這般快,再度追趕了上來。
如今又只能竭力奔逃。
出深山,行峽谷,直奔紫荊關。
身后人緊追不舍,馬蹄紛亂嘈雜,漸漸逼近。
最后是在過江的一段橋上,凌空襲來一支箭,裹挾著凌厲風聲,直沖著孟紹去。
他伏背馬上,躲過這致命一擊。
但很快,密密麻麻的箭雨就朝他射了過來——孟紹身上有昭和親手寫的血書,慕容值不可能讓他活著回到梁國。
任是武功蓋世也逃不過。
孟紹中了數箭,連人帶馬一同翻進翻滾了江水里。
沈清棠是眼睜睜看著他中箭落水。
她不敢逗留,攥緊了韁繩,兩腿夾緊馬腹,想要沖過去。
過了這道橋,遙遙便可見紫荊關城門了。
離回到梁國,只差一點點而已。
身后的人不慌不忙,看著她駕馬疾馳。
凌空又射來一箭。
這次,對準的是沈清棠身下的馬。
馬中箭吃痛,仰蹄嘶鳴,將她重重甩了出去。
好在已下橋,她重重摔落在地上,身子在雪地里接連滾了數圈才停下。
渾身的骨架都像是要摔散了,鉆心刺骨的疼。
沈清棠疼得面色蒼白,止不住抽氣。掙扎起身,蹣跚著步子,踉蹌往城門去。
一支長箭再度破空而來,深深射進她面前的雪地里。
箭羽顫抖,生生將她逼停。
身后是慕容值威脅的話,“裴夫人再敢往前一步。下一箭,對準的就是夫人的心口。”
他當真做的出來。
身后已有彎弓拉弦聲傳來,沈清棠回頭來看,箭尖毫無疑問皆對準了她。
只待慕容值一聲令下,她就被這箭雨射殺。
寒夜極涼,沈清棠的心沉沉往下墜去。
空氣凝滯下來。
慕容值悠悠打馬上前,胸有成竹,朝她伸出手,“裴夫人,隨孤回陳國吧!”
第167章 舍棄
沈清棠又回到了陳國營帳。
隱蔽逃竄這些時日,只折騰出一身傷,把自己搞到渾身狼藉,其他什麼都沒有改變。
最后,她還是得跟著和親隊伍去陳國宮中。
但其實也是有改變的。
回宮的時日耽擱了許久,皇城連連來信催促,慕容值不勝其擾,擱了手里的書信,看著沈清棠的眼里有咬牙切齒的深深怨念。
“裴夫人當真了得,這一路上,一而再,再而三的給孤惹麻煩。”
若她不是裴琮之的妻,怕早就叫他粉身碎骨了去。
這樣的話,于現下已是階下之囚的沈清棠實屬算不得威脅,她聽不進去,也不會理會。
快到皇城的時候,昭和被放了出來。
她見到沈清棠,很是訝然,“你怎麼回來了?”
她知道沈清棠和孟紹逃跑的事,那一夜整個營帳都鬧到動蕩不安,人人膽戰心驚。
昭和也提著心。
她頭一次盼望沈清棠逃脫成功,期望她活下來,將那封能救自己性命的血書交代梁國天子的手里。
未料她輾轉反側這些時日,沈清棠竟好端端的,又回了陳國營帳。
那孟紹呢?
她問沈清棠,“你和孟紹都被抓回來了嗎?”
沈清棠默然,斂下眸去,“孟紹將軍他……中箭跌入江中,生死未卜。”
生死未卜不過是寬心之語。
那夜里那樣急的江水,人又中了數箭,如何能活。
就連慕容值叫人去江面看,也只瞧見他閉著眼,消失在翻滾的江水里。
所有人都覺得,他應當是死了。
但孟紹很是命大。
他跟著江水一路順流而下,翌日在下流的一個小漁村被人救起。
他用盡全力,睜開眼,對著救他的漁民喃喃,“快……帶我去衙門,我有急報要送去上京城。”
——孟紹要將那封血書交給天子。
血書快馬加鞭被送到了上京城,交到了天子手里。
只是可惜,那封昭和割破手指寫的血書經這一夜江水浸泡,已經濡濕一片,渾然看不清字。
天子看著手里的血書,微微嘆息。
一封什麼也看不出來的血書與沒有無異。光憑這個,實在不足以借機對陳國起戰事。
天子又問孟紹何在。
裴琮之上前,垂首道:“陛下,孟將軍身中數箭,只來得及將這血書交給衙門的人,便已氣絕身亡。”
這便是連人證也無。
天子著實感慨,“這是上天要逼寡人吶……”
逼寡人什麼?
天子沒說下去。
但裴琮之心知肚明,天子已經決定,要舍棄昭和公主了。
昭和渾然不知。
她被送進了陳國宮中,等著即將到來的與慕容值的大婚。
沈清棠也和她一同進宮。
她的身份特殊,慕容值遮掩下來,讓她跟在昭和身邊,只做是梁國送來,隨昭和出嫁的宮人。
原先水火不容的兩個人現在倒是安分了。
同在異國,迫不得已,只能互相扶持。
昭和縱是再看不慣她,現下也只能消停下來。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若是當真兩國交戰,她一個嫁進陳國皇室的大梁公主,要如何獨善其身,保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