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坐在屋子里等候出嫁的另有其人,她便換了衣裳混跡在丫鬟里,從角門偷摸出來。
門外有馬車,車上備了衣物和行囊。有金銀細軟,也有戶籍路引。
裴老夫人到底是心中有愧,那包袱里的銀兩盤纏可供她無論去哪兒,也一世無憂。
只是計劃得這般周全,馬車到了城門口也還是被攔下。
郎君的沉沉身影浸在這夜里的風霜里,他面沉如水,凝視著車簾的眼一點點沉下去,“都到現在了,妹妹還不出來嗎?”
車簾先是沉寂,而后有一雙素手,輕輕撩開一角。
里頭坐著的卻不是沈清棠。
白露看著他,神情有些膽怯不安,說話也磕磕絆絆,“姑……姑娘讓我上車來,說是要瞞過老夫人……”
沈清棠并沒打算離開。
她在宅子里,安靜等著明日花轎的到來,卻沒想到先等來了裴琮之。
她看著他急促推門進來的身影,從雕花圓凳上站起來,神色有些詫異,“哥哥怎麼來了?祖母不是不讓成親前……”
打斷她的是郎君失而復得的擁抱,他緊緊抱著她,如獲至寶,“妹妹怎麼沒有走?”
他真的以為她今日會離開。
沈清棠沉默,許久才抬手回抱他。
“我不走。”她聲音很輕,“綾姐姐說的沒錯,一個女子,終其一生不過是為嫁個好郎婿。哥哥一心為我,我還再奢求什麼呢?”
那日裴綾過來,也是得了裴琮之的意過來勸慰她。
“我知道,你們之間有些隔閡解不開。要不然,他也不會來尋我。”
裴綾幽幽嘆息,又道:“但其實,他不來找我,我也會過來和你說這些話。”
她到底自幼看著沈清棠長大,長姐如母,她也是存了盼望看著他們朝夕和睦的心。
“你這樣跟他犟,能得到什麼呢?你們兩個,我是自幼都看在眼里的。從前那樣好,就算只是裝的,這麼多年了,也該有幾分真心。”
沈清棠聽著,垂著眼不說話。
裴綾拉著她手道:“聽綾姐姐一句勸,女子一生也不過期盼嫁個好夫婿,夫妻和睦,順順當當的過一輩子。你們知根知底,他又護著你,這承平侯府也是你自幼長大的地方,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姻緣了。”
“我知道。”
沈清棠何嘗不知,莫說她現在無父母親族,不過寄居人下的一介孤女。縱使她父母仍在,她還是陵川受盡千般寵愛嬌養大的姑娘,能嫁裴琮之,也是祖上不知修了多少年的福氣。
這樁親事,著實是她高攀了去。
這也是裴老夫人無論如何也不肯應允這樁親事的緣故。
沈清棠終于點頭,“綾姐姐放心,我嫁他。”
她是最玲瓏剔透的姑娘,何須人來勸,本就是一點就通的性子。只是從前萬分鉆進牛角尖里,總要在這場和他的博弈中斗個輸贏。
如今是裴琮之先低頭,叫人來勸。
她也自然順著臺階而下,將臉頰貼在他胸膛上,喃喃開口,“琮之哥哥,我不和你鬧了。等明日成親后,我們就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她是當真誠心誠意跟他,甚至不惜忤逆了裴老夫人的心意。
“好。”
他自是心滿意足。
磨礪了許久的玉石,終于圓潤無棱角,無比貼合自己的心意。
沈清棠踮起腳尖,摟著他的脖頸,頭一次主動來親吻他。
第86章 出逃
燭光瀲滟,姑娘眉眼如畫,更是動人心弦。又添嬌滴滴眼波婉轉。
他從不是正人君子,自然沉溺其中,俯身而下。
廝磨糾纏。
今日她唇上抹的是胭脂膏子,甜膩太過,反而生了些雜香。
他忍不住蹙眉,“妹妹這胭脂……”
她在胭脂里摻了些蛇纏藤,這是迷藥。
等裴琮之反應過來,他已支撐不住身子,搖搖欲墜看著她,眼里是不可置信,“你……”
她方才還依偎在他懷里,說從此以后要和他好好過日子。
轉過頭,就來算計他。
他沉寂難言的眼里滿是艱澀郁痛。
沈清棠將他小心扶到榻邊躺下,又放下兩側勾住的簾帳。
月色簾帳緩緩落下,她的身影隱在一片朦朧紗影后。
“對不起,琮之哥哥。”
簾帳后的聲音異常平靜,“所有人都告訴我,我該嫁給哥哥的,這是我最好的歸宿。可是我不想……”
“我叫哥哥算計了這麼久,如今卻要我心甘情愿的嫁給哥哥。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事呢?我光是想一想,都會覺得很可怕。”
她們都不知道他的惡,只有她是真真切切體會過的。
不管是當年那只繡眼鳥,還是貍奴,還是前些時日的桐秋。
都在告訴她,她面對的,是怎樣一個可怕的人。她即將過的,是怎樣一個可怕的人生。
她會在這樣的驚懼恐怕中,擔心受怕的過一輩子。
“更何況,我也不敢賭。”沈清棠喃喃道:“我知道哥哥現在疼我愛我……”
他做了這麼多的事,自然是真心實意的喜歡她。
“可是若有一日哥哥的愛不在了呢?我會是行露,還是曹辛玉……”
西院的教訓太深刻,她要拿自己的一生去賭他虛無縹緲的愛意和他從此以后的永不變心。
她不敢,也不會。
“哥哥放過我吧,也放過自己。我并不是一個好姑娘,哥哥和我在一起,其實也很不安心,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