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時應下,眼見聽禪院來了人來喚,想了想,還是過去。
裴老夫人已經沒有方才那般氣盛了,只面上怒氣仍在。
沈清棠提裙走進去,也不同從前那般嘴甜親昵,只乖順垂首侯在一旁,低聲喚,“祖母。”
裴老夫人點點頭,算作應下,又道:“你與琮之的事情,你伯母都過來與我說了。”
她看沈清棠安靜的模樣,一字一句,“我想問問你,你如今是什麼想法?”
沈清棠聲音仍是低,“清棠都聽祖母的。”
“都聽我的?好!”
裴老夫人語調陡然拔高,氣勢凌人的態度,“那我將你嫁去西院,給景明做妾。待日后他與曹氏和離,再抬你為妻,你愿是不愿?”
“清棠都聽祖母的。”還是溫溫怯怯這句話。
裴老夫人見不得她眼下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氣急敗壞指著她,怒道:“你們一個個的,表面裝得孝順體貼,實際卻都沒有把我這祖母放在眼里。成親這樣大的事,只來知會我一聲便是,你當我是什麼?”
“你們眼里還有我這個祖母嗎?!”
沈清棠在她厲聲指責中跪下去,眉眼低垂,語聲平靜,“是清棠的錯。祖母別生氣,要打要罰只沖著清棠來,切莫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裴老夫人聽了冷笑一聲,“說得好聽。我哪里敢打罰你,你如今有歸崖院護著,往后說不定我還得在你面前伏低做小了去。”
這樣嚴厲的指責,沈清棠只垂首聽著,半點不辯解。
裴老夫人罵了一番,卻是將自己又氣得夠嗆,眼見得她悶聲不吭,愈發氣盛,“你要跪!就出去跪著!跪不滿今日,不準起來!”
沈清棠果然依言起身,提裙在院中跪下。
正是蟬聲鳴樹梢的六月,屋子里尚且需要冰來消暑,那院子里卻是半點遮陽也無。
只需跪上一刻鐘,人就能活生生曬暈了去。
裴老夫人方才發了那樣大的火,聽禪院的人都遠遠躲著,不敢勸。
只有張嬤嬤冒著盛夏驕陽過來勸沈清棠,“老夫人也只是一時氣盛,平日里疼姑娘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哪舍得姑娘受這樣的罪?快快隨我進去,與老夫人道幾句軟,此事便就過去了。”
沈清棠曬得眼暈頭花,卻是搖頭,“是我惹了祖母生氣,祖母罰我是應當的,清棠甘愿受罰。”
“姑娘怎麼就這麼倔呢?”張嬤嬤急道:“再這樣跪下去,姑娘可是不要命了?”
沈清棠紋絲不動,半點聽不進去。
張嬤嬤著急不已,讓人去請江婉來勸。
丫鬟到了無沁齋說明此事,江婉聽完,卻冷冷道:“跪死了更好,反倒清凈。”
——也就不用同她一般困在這府里煎熬度日。
丫鬟哪敢把這樣的話傳回,只說江婉不肯過來。
張嬤嬤心急如焚,眼瞅著院子里跪著的姑娘背脊一寸寸低下去,臉色也蒼白的不像話,搖搖欲墜得緊。
再這樣下去,當真要出人命。
張嬤嬤當機立斷,叫來丫鬟,吩咐道:“快!讓人傳信去叫大公子知道。”
丫鬟忙不迭出門去,還沒到府門口,就撞見急匆匆趕回來的裴琮之。
午后分明燥熱無風,擦身而過時她卻叫那眼里的霜寒攝住,渾身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回過神來,才趕緊垂首跟上去。
裴琮之早在沈清棠罰跪時就收到了硯書的消息。
到底路上耽擱了些時辰。
等趕到,就瞧見沈清棠獨身跪在院中,整個人恍恍惚惚,似是下一刻就要倒了下去。
她也當真是倒了下去,卻叫人穩穩扶住。
是熟悉的蘇合香,沈清棠微微睜開眼,看過去,喃喃,“琮之哥哥……”
裴琮之面色冷硬,將她攔腰橫抱而起.
垂眸看她,眸中泠泠,語氣也泠泠,“我若是再來晚一步,妹妹是不是寧可就跪死在這里?”
沈清棠將頭埋進他胸膛,聞著他身上清冽的蘇合香,輕嘆,“我知道,琮之哥哥會來的。”
她什麼都知道。
硯書在暗中監視她,蒹葭白霜都是銜雪院里盯著她的眼。她在他的手底下,根本無所遁逃,又焉談生死由己。
裴琮之未知會裴老夫人一聲,直接抱沈清棠回了銜雪院。
院中跪了一場,她口干焦渴,端過采薇遞來的水便吞飲起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方才在日頭底下跪了許久,滿身是汗,又嫌棄上自己,忙叫了水來沐浴。
第73章 上藥
等從凈房出來,裴琮之還在屋子里等著她。
采薇拿來舒痕療傷的藥膏,被他接過,撩袍坐去沈清棠身邊。
她的膝蓋也叫地上滾燙堅硬的青石面跪傷了,月白的褲腿緩緩撩起過膝,細白如玉的一截腿上,膝蓋赫然兩塊斑駁紅痕,似白璧染暇,觸目驚心。
清涼的藥膏涂上傷處,密密麻麻的疼,沈清棠忍不住瑟縮,眉頭也微微蹙著。
裴琮之看她一眼,聲音冷漠如霜,“現在倒知道疼了?方才跪在院子里的時候不是硬氣得很嗎?”
他聽丫鬟說了,張嬤嬤之前勸她的話。
其實只要她略松口氣服下軟,眾目睽睽之下,裴老夫人也不能多加難為她。
偏生她要犟,半點不肯低頭。
沈清棠垂著眼,不敢接話。
方才硬氣,傲骨嶙峋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