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了杖刑,那一棍子便能叫她起不來床。
行刑者有規矩,看主家眼色行事。能數十杖不要人性命,也能五杖內定人生死。
很明顯,蒹葭便是后者。
她趴在榻上,不得動彈。白露照顧她,給她換藥,褪下來的衣裙上已有隱隱的血漬溢出。
“姑娘。”
蒹葭看見沈清棠,艱難抬頭看過來,“昨夜多謝姑娘救我,不然蒹葭現在早已下了地府。”
那婆子一杖下來她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沈清棠坐去她榻邊,“何必謝我,你也是因著我才遭此難,要謝也是我該謝你才是。”
蒹葭低低垂下眼去。
此事她有私心,并非全為著沈清棠。她也想就此離開承平侯府,過暢快恣意的日子。
卻沒想到,一朝被抓回來,代價竟是這樣大。
若是早知道,她是斷斷不敢如此的。
現在也是心有余悸,往后是再不敢動這般心思了。
“你安心養傷,屋子里暫時不用你伺候了,只管歇著便是。”
沈清棠看出她眼里的畏縮和膽怯,也知這個丫鬟從此會是裴琮之放在自己身邊死死盯著的眼睛,心里不由微微嘆氣。
她現在被他囚在這籠子里,日日夜夜盯著,再逃不掉。
這偌大的承平侯府,也是江婉的囚籠。
那日她自望安寺回來,便沒再敢過去。那根斷指,活生生在她面前被砍下,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江婉從來便知自己這個兒子不是個善茬,分明知曉自己的私情,也知曉裴子萋并非這裴府里的姑娘,卻從不揭穿她。
只睜著一雙眼清清明明的看,叫她日日膽戰心驚。
如今更是直接動手,斷了無生的一根指。
——他不許任何人妄議他與沈清棠,自己的生身母親也不行。
第69章 孽種
這般狂妄護短,倒是同他那父親如出一轍。
只是江婉能逼得他父親放手遠去,卻逼不得裴琮之,他像是她的孽債,攪得她一世都不得安寧。
“我當初原就不該生下他。”
江婉低垂著眉眼,坐在廊檐下,整個人籠在稀微的晨光里,黯然失色,“那一帖落胎藥沒能打下他,我真是后悔不迭。”
裴琮之本就不該出生。
他是裴煜強行侵犯她懷下的孽種。
她曾用一帖落胎藥來阻止他的存在,卻沒能如愿。后來又叫裴煜知曉,他看管得嚴實,她不得不生下了裴琮之。
身邊伺候的趙嬤嬤看著她這副樣子無比心酸,“夫人,大公子他……他也是您的親骨肉啊!”
其實一開始,裴琮之也是養在江婉身邊的。
趙嬤嬤是看著他一點點長大。
他懂事,又聽話,人還沒多大就能輕易窺察到他人的臉色。
這般聰明早慧,叫趙嬤嬤心疼不已。
只是江婉卻不喜歡他。
她從沒好臉色給他,待他也是不溫不火的冷淡。裴琮之多聰慧的一個人,自是都看在眼里。
趙嬤嬤寬慰他,“夫人不是不喜歡公子,她只是一貫如此,待誰都這樣冷清,小公子千萬不要記在心上。”
裴琮之點點頭。
江婉的確待誰都這樣,這承平侯府里沒有人能叫她舒顏一笑,連裴煜來也是冰冷的一張臉。
可是后來,江婉有了裴子萋。
裴琮之第一次見到她臉上顯露出母親的光輝,也是第一次看她溫柔淺笑,那是他從來不曾得到過的。
她還會為了裴子萋和裴煜聲嘶力竭的爭吵,往日冰冷的臉上是四分五裂,咬牙崩潰的憤怒。
再不是從前泥塑一般的冷漠。
裴琮之也是偶然才知,原來襁褓里的那個妹妹,不是承平侯府里的孩子。
她是江婉和另一個人所生下的孽種。
也許是不甘,也許是嫉妒,他把手伸向了襁褓里的嬰孩,想要扼殺她的生命。
“你干什麼?!”
江婉來得及時,一把推開他。
年幼的裴琮之摔在地上,看江婉心有余悸的抱起襁褓里的孩子,滿眼憤怒地看著他。
“你想做什麼?”
她眼里是翻天覆地的恨意,一瞬間吞噬他。
她再不肯裴琮之留在無沁齋,把他丟去了聽禪院給裴老夫人撫養,平日里見到他眼里也是冰冷冷的恨意。
甚至一開始,她也不許他接觸裴子萋。
但裴子萋對自己的這個大哥哥很有好感,總是偷偷來尋他。
“哥哥,大哥哥……”她奶聲奶氣的喚他,拉他的手,扯他的衣袖。
但大哥哥始終目光冷冷。
他從心底里不喜歡自己的這個妹妹,不愿接近她。
只是裴老夫人卻愛看他們兄妹情深,總是笑吟吟地提醒他,“這是你嫡親的妹妹,往后她的榮辱都系于你身,你該和她多親近些。”
他是極聽話的好孩子,這才順著裴老夫人的意開始同她親近。
他多擅長偽裝,當真就是一副體貼入微的大哥哥模樣。
裴子萋自是極喜歡自己的這個嫡親哥哥,越發與他走得近。
江婉卻不許。
因著此事,裴子萋屢次和江婉爭吵對抗。
次數多了,吵到了聽禪院這邊來,裴老夫人索性道:“這個孩子也給我來帶著罷。
小小年紀,跟著你日日拜佛念經的總歸是不好。她往后大了是要嫁人的,你總不能將她帶的同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