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就好。”沈清棠忽然頓住腳,回頭看她,“琮之哥哥那兒,你不必替我遮掩,實話實說就好。”
游廊的燈籠輕晃,蒹葭一時僵住,“姑娘……我……”
“我知道你是琮之哥哥安排來我身邊的。”
沈清棠看著她,格外澄凈坦蕩,“無妨,沒有你總會有別人。他不肯放過我,我也沒有辦法。日子總要過下去的,不是嗎?”
她長長吁一口氣,如釋重負地笑,“我就快出嫁了呀!”
離開了承平侯府,她可以活得很好很好。
兩人同在府里,再怎麼躲著,也避免不了的會見面。
冬至后三戌臘祭百神,要開祠堂,祭祖先,寺廟里還要舉辦儺祭,焚香燃燭,祈福的人戴上可怖的面具上街驅鬼。
沈清棠一早就被裴子萋叫起來,兩人得先去聽禪院問安。
裴老夫人早準備好了祈福的荷包,每個小輩都發一個,還讓廚房煮了甜膩膩的臘八粥送來,取吉祥如意的彩頭,囑咐她們要喝精光,來年的姻緣才能通暢順遂。
兩個姑娘一人一碗,乖乖巧巧地坐在朱紅漆香桌邊慢慢吃。
裴琮之便是在此時撩簾走了進來。
裴子萋瞧見他眼眸就發光,揚聲喚他,“大哥哥。”
他走過來,及至到了跟前,沈清棠才溫吞吞地抬起頭,低聲喚他,“琮之哥哥。”
他許久沒見她了。
侯府里這樣大,沈清棠有意存了心思避開他,他就當真見不到她。偶然幾次,也是瞧見她避之匆匆不及的裙擺從山石轉角處一晃而過。
他知道她不想見他。
若不是今日避無可避,她也會躲在她的銜雪院里不出來。
裴琮之頷首,微微一笑,也撩袍坐下來,又看她們的碗里,溫聲問,“妹妹們在吃什麼?”
“臘八粥。”裴子萋給他瞧,又忍不住低著聲嘟囔,“祖母說這一大碗必須得全吃完,好多呀!”
其實她碗里的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倒是沈清棠,平日里身子弱,吃東西也格外慢,碗里的臘八粥還有好大一碗。
她實在是吃不完,好看的眉頭隱隱蹙著,似有些愁。
裴琮之看在眼里,喚丫鬟取了個空碗來,又伸手端過沈清棠面前的臘八粥。
“琮之哥哥——”
沈清棠看出他要做什麼,連忙阻止,卻來不及。裴琮之已經舀了好些過去,遞回來的碗里只剩了少許。
“妹妹身子不好,這臘八粥多糯米,不易克化,需得少食些。”
他同從前一樣,做足了一個兄長的姿態。而后執勺極是習以為常地吃起自己面前的臘八粥。
沈清棠到底難為情,垂著眼不說話。
倒是裴子萋分明在旁瞧著,也沒覺得有什麼。
他們三人自幼一同長大,在外人眼里與親兄妹無異。
再往前翻翻,她小時候吃過的白糖軟糕也遞給大哥哥嘴邊過。
只是當時裴子萋年紀小,已是忘記了那白糖軟膏雖是遞了過去,可她的大哥哥卻并未吃,而是笑著摸摸她的頭,接了下來,而后趁著她不備扔給了貍奴。
當然,貍奴也并未吃。
受了嫌棄的裴子萋至今毫不知情,噘著嘴抗議,“大哥哥也太不公平了,我也吃不下呢,怎麼不幫我吃些?”
裴琮之眉眼不動,看也未看她。
倒是聽見他們幾個說話的裴老夫人走了過來,笑著敲她腦門,嗔道:“你那碗里跟個小麻雀吃米似的,已是一干二凈了,你讓你大哥哥吃什麼?”
裴子萋看了眼自己碗里可見的粥底,這才吐了吐舌頭,歇了聲音。
西院那邊裴景明也帶著曹辛玉過來討吉祥,照例兩個包著金錁子的荷包和一碗熱氣騰騰的八寶粥,暖乎乎喝進肚子里,驅散渾身的寒意。
眾人都吃過了,才去祠堂焚香祭拜。
每到這時,無沁閣的江婉也會來,她到底是正經的裴家主母。只是沈清棠卻得避開,說起來,她無名分地位,是算不上裴家人的。
裴琮之為嫡長,最先祭拜完出來,遙遙看見沈清棠披著雪青的狐貍毛斗篷立在廊檐底下,微微抬手,幾許飄落的雪絮落在她手心。
她垂眸看著,不知想到什麼,忽而輕輕一笑。
霎那間冰雪消融,一雙明眸光華流轉,恍若驚鴻。
裴琮之靜靜看著。
他一直就知道他這個妹妹生得極美。
那年滂沱大雨里,她于油紙傘下怯怯抬頭看他,滿臉臟污泥漿也遮不住她眼里的盈盈水光。那是極美極通透的一雙眼,叫人忍不住生憐。
第40章 夢魘
他也當真是生了憐,自然而然的便牽了她的手帶她進府里。
時過經年。
現在她長大了,卻想要掙脫開他的手嫁人出府。
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呢?
許是他注視的目光太久,沈清棠意有所覺,慢慢轉眸看了過來。
兩廂對視,姑娘的眼里,平平淡淡。
良久,她出聲喚他,“琮之哥哥。”
他頷首應下。
裴琮之今日休沐在家,裴子萋纏著他也去寺廟看儺祭,他推脫不過,只能無奈含笑陪著兩個妹妹一同過去。
一路上人頭攢動,繁鬧喧嘩,多的是戴著兇煞面具的人在行走嬉戲。
縱是這青天白日,也看著有幾分詭異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