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江婉本是下嫁,她的姑母是已故太后,她是正兒八經的皇室宗女。這樣的身份,該是進宮當娘娘的命數。
卻不知為何,執意要嫁承平侯裴煜。
婚后幾年,她為裴煜生下一子一女。
夫妻感情按說應當和順才是。卻是不然,承平侯長久在外征戰,江婉又參佛念經,一心只守著佛堂度日。
兩人明面相敬如賓,實際已經疏離,再添當時承平侯府圣眷正盛,后院的美人一茬接一茬地進,感情愈發破裂。
江婉到底是沒忍住,趁機會,隨意尋了個由頭將他府里那些個美人發賣了個干凈,只留了裴景明和裴綾的生母鄒氏。
裴煜知道后,勃然大怒,與其大吵了一架后,竟剃發出家了。
這在當時是極轟動的事,以致兩年后沈清棠進了承平侯府也依舊偶有聽聞。
她其實從沒見過那傳說中的承平侯爺,只聽府里的丫鬟有時會嘆。
自家公子真是命運坎坷,攤上了這麼個父親母親,都是不管不顧的主兒。眼瞧著這偌大的一個承平侯府就這麼凋零了下去。
她當時聽了也極心疼。
彼時的裴琮之尚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卻要承擔起整個承平侯府的重任。
卻不想,這世事竟如此荒誕。
他的母親將他的父親逼出了家,當了和尚。自己卻又和另一個和尚暗通款曲,私相授受。
江婉向來不出府門,只有來望安寺祈福小住這樣的時候,才能見上她一面。
沈清棠從前只以為她是來拜佛祖。
卻原來,她從來心心念念的是佛祖底下的那個人。
她微微嘆,又來安慰他,“琮之哥哥,你別難過。或許她只是一時糊涂……”
“有什麼可難過的。”他出聲打斷她的話,眉眼淡淡,看不出情緒,“她是她,我是我。她做甚麼事,與我何干。”
這樣驚駭世俗的話,他講來半點也不覺有異,又微微一笑,看她,“更何況,我有妹妹不是嗎?”
他眼瞧著她一點點變了神色,目光游離,驚懼不安,像那只受了驚的雀鳥,才恍然無覺的接著道:“還有祖母,子萋妹妹。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我有你們,就已足夠了。”
她這才醒悟,忙順著他的話道:“是呀,我們都是哥哥的親人。”
她勉力將自己心中的不安壓下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袖,搖搖晃晃,乖巧殷勤,“琮之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將此事告訴他人。”
他們之間不為人知的秘密,又悄然多了一項。
裴琮之看著她,溫和一笑,“好。”
天色很晚了,他送沈清棠回廂房,然后自己下山去。
硯書就在山腳底下等著,主仆倆乘兩匹快馬回了上京城里,直奔醉香樓。
這是達官貴人最愛的場所。行院外車馬盈門,鼓樂闐咽,笑語聲盈滅不定。
裴琮之下馬,步入樓來。
剛提袍上二樓,立馬有熟識的官員推開倚在身上的妓子,笑得諂媚湊上來,“裴大人今日怎的有雅興過來?”
他還未語,包廂里的人就聽見了談話,揚聲喚,“琮之來了?快進來,就等你了……”
裴琮之推門而入,里頭坐了好些人,談笑風生,酒歡笙樂,身邊無一陪著個美嬌娘。
儲君坐上首,朝他招手,待走近了,又將懷里的歌伎推過去,“去!這可是我們翰林院的小裴翰林,今夜你要服侍好他,不然我定罰你。”
那妓子婀娜著身子扭過來,顫巍巍倚進裴琮之懷里,嬌滴滴的聲音都打著旋兒,“裴大人,奴家來伺候你。”
他垂眸看過去。
懷里的女子嫵媚妖嬈,和方才池子邊上強裝鎮定來拉他手的姑娘毫不一致。那是怯怯的,帶著不安和惶恐,卻又不得不來殷勤討好他。
他微微一笑,攬著她的身子順勢坐下來,和尋常來此尋歡作樂的人一樣。
澄澈美酒由纖手遞至唇邊,他飲下。那不安分的手又纏上來,繞過他脖頸,要送上吻。
他卻偏首避開。
那妓子不解,抬頭正對上他看來的眼神,眉眼微彎,眸卻是冰冷冷的。
她被那眼底的霜寒凍住,心底不由蔓延上恐懼,悻悻收回手,再不敢造次。
大約一個時辰后,硯書才見自家公子從醉香樓出來,翻身上馬,揮衣揚袖間,滿身脂粉香。
回了承平侯府,裴琮之首要就是沐浴。
伺候的丫鬟是新進府的,不知事,將換下來的外袍好生收撿起來,欲要拿去外間洗,被硯書瞧見,直接道:“不必了,這件衣裳燒了罷。”
他家公子素有潔癖,沾了旁人的衣裳,他再不會穿。
翌日裴琮之下值,仍舊去望安寺。
燕城也在,他前幾日遠去了宣州一趟,幾日不曾見沈清棠。正是濃情蜜意時,如何忍得住,于是回了上京便尋了過來。
他再不敢送雀鳥,送來的是上好的端州宣紙。
燕城解釋道:“端州出宣紙。我聽妹妹身邊的采薇說,妹妹心誠,必得自己親自手抄佛經想著這個送到妹妹手里正正好。”
他滿臉討好看她,“這份禮,妹妹可是歡喜?”
沈清棠臉上有點訕訕。
燕城一時急了,問她,“怎麼了?妹妹是不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