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待他自是比旁人更殷勤盡心些。
“大哥哥可是偏心。”
裴子萋聽他們說話,撅嘴不依,“去望安寺為哥哥祈福的可不止清棠妹妹,我也跟著去了呢,跪菩薩把腿都跪疼了。大哥哥怎得就只問清棠妹妹辛苦?”
“是我的疏忽,四妹妹莫惱。”
裴琮之失笑,一貫儒雅謙遜的好脾氣,“我知道妹妹們都擔心我,不分彼此。四妹妹自然也是也是辛苦的。”
裴子萋哼一聲,這才罷了,“算了,這次便饒了哥哥了。再有下次,我可不依。”
兄妹倆頑笑說話,沈清棠立在一旁,默默瞧著。
郎君仍舊是從前那個郎君,儒雅謙遜,溫和有禮,是這世上最最坦蕩的端方君子。與她夢里的那個孟浪放肆之人沾不上半點干系。
只除了那聲妹妹……
“妹妹,妹妹……”
“妹妹怎得這樣不乖,還想要逃到哪里去?”
恍惚入夢,他緊握住她的赤足不放,語調散漫又輕狂。
如一條深潭游走的蟒,嘶嘶吐著信舌,緩慢得盤旋而上,冰冷,強勢,將她一點一點吞噬殆盡。
沈清棠緊抿著唇,絞緊了手里的帕子,幾要喘不過氣。
“妹妹你怎麼了?”
裴琮之察覺出她的不對,溫聲喚她。姑娘這才從噩夢中陡然驚醒。
神情恍惚,“怎麼了?”
“是你怎麼了?”裴子萋擔憂看她生白的臉色,“妹妹你沒事吧?臉色怎麼這麼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清棠搖搖頭,“沒事。”
她勉力擠出一個笑來,“許是昨夜起風著了涼,今早晨起便覺得有些頭疼,沒什麼大礙,一會兒我回去歇歇便好了,姐姐不必擔心。”
“那妹妹快回去歇著吧,你身子本就弱,更該好生顧惜些才是。”
裴子萋連聲催她,又喚了采薇來扶她回房。
沈清棠也的確是難受,生白倉惶的臉,掩飾不住顫抖的唇,柔弱單薄,看著似是下一刻就要倒了下去。
她也的確倒了下去。
好在郎君從旁邊穩穩扶住她,“妹妹可是頭暈?”
分明和夢境里一樣的聲音,語調卻極是溫柔可親,“我送妹妹回銜雪院,可好?”
第2章 生分
沈清棠想搖頭,腦袋卻越發昏沉使不上力,只能聽裴子萋替她應下,“那大哥哥快些送妹妹回去。我去稟了祖母,到外頭請大夫來瞧。”
她提著裙,領著人匆匆出去。
而后一雙沉穩有力的手將沈清棠攔腰抱起。恍惚間,她聞見他身上清冽的蘇合香。
裴琮之慣愛熏香,這是君子之風。
只是他卻不熏檀香一類,只以藥材做香,身上總縈繞著些許清苦氣。
清清淡淡,卻極為安神。
沈清棠再支撐不住,閉闔著眼昏睡過去。
再醒來,已在自己閨房的榻上。
采薇撩簾進來,“姑娘總算是醒了,可還覺得頭疼?”
她支起軟枕,扶沈清棠坐起。
因在病中,姑娘只著了貼身的素色寢衣,一頭青絲也盡數披散著,不施粉黛,卻愈發得顏色清麗,嬌弱可憐。
她輕輕搖頭,低垂著眉眼。
許久,才憶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抬眸問采薇,“琮之哥哥呢?”
她尚虛弱,聲音也是嬌軟的,像是三月里的柳絮,輕輕悠悠的落進屏風外的人心頭。
他應聲,“我在外面。”
擱盞起身,越屏風而入,第一眼,看見的是姑娘慌亂的眸。
而后是手忙腳亂,將錦被拉起,團團將自己罩住,只露了個嬌俏可人的臉在外頭。
她就連眼睫都在顫抖,卻還在強裝鎮定,“哥哥一直守在這里嗎?”
“你這個樣子,我如何敢走?”
裴琮之只當未見她的慌亂,從善如流得在榻邊撩袍坐下,又探手來撫她額。自然妥帖的姿態,溫熱輕柔的手。
她隱在錦被中的手揪緊,不敢躲開。
“妹妹燒了許久,好在總算是退熱了。”
他收回手,接過采薇遞來的藥盞,慢條斯理得輕輕攪了攪,“大夫來瞧了,說你是憂思過重,傷了身子,需得好好調養才是。往后祖母那兒晨昏定省妹妹就不必去了,我已替妹妹告了假。你好生歇息。”
湯藥漸涼,他執勺遞至她唇邊。
“辛苦哥哥了,我自己來就好。”
沈清棠避開湯匙,自己接過藥盞,一飲而盡。她喝得急,苦澀霎時彌漫喉嚨,嗆得咳嗽不止。
“妹妹慢些。”
修長如玉的手,妥帖遞來解苦的蜜餞,卻再次被她不著痕跡得偏首躲開。
“不必了,這藥不苦。我不過是喝急嗆著了,謝謝哥哥。”
她滿口謊話。
府里眾多弟弟妹妹,數她最為柔弱嬌氣。幼時喝藥怕苦總能盈盈哭出滿眼的淚,叫人看著都心疼。
如今倒是大了,竟連苦都不怕了。
裴琮之不動聲色擱下蜜餞,沒有揭穿她這拙劣的謊。
借口推脫兩次,屋子里的氣氛不由有些壓抑沉滯。
沈清棠小心翼翼窺他神色,提著心出聲,“我喝了藥,覺得現下好受多了,哥哥不必憂心。琮之哥哥遠行才回,想必有不少事等著哥哥去處理,哥哥還是快些過去罷,別在我這里耽擱了。”
這便是明晃晃的趕人了。
裴琮之微微一笑,“妹妹這是怎麼了?數月不見,竟與我生分了起來。”
“哪有,不過是哥哥想多了。”她低著聲,吶吶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