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算高音量的聲音在狹小的洗手間里盤旋,最后落在孟瓊耳中。
她能感受到,那輕輕握著她手腕的手,帶著些不知名的惶恐和失落。
失落什麼呢?
失落她記得喻成愛吃筍,卻忘了沈逢西討厭吃筍。
就像是遇到了偏心的家長,只顧著關注另一個人,卻把他忽視遺忘在角落。
沈逢西這人和其他從小嬌生慣養的闊少爺不一樣,吃過苦,也過過苦日子,吃東西不挑剔,就唯獨不喜歡那麼幾種食物,覺得有怪味。
筍就是其一。
從前吃到筍,沈逢西都會眉頭緊皺,將東西吐出來。
可唯有今天,他一言不發,將那些筍慢慢咀嚼,全部吞咽了下去。
孟瓊看著他,一時沉默。
沈逢西讀懂她的沉默,人是鈍的,聲音也是啞的,費力牽扯起嘴角,好半晌,問出一句話:“所以不記得了,是麼?”
那溫柔入水的聲音像是一把刀子。
“是。”
一個字囊括,果斷又干脆。
“你的眼里就只有他。”
“那我呢?”
沈逢西笑了聲,“那我算什麼呢,孟瓊。”
其實這些天他已經很克制了。無論是看到孟瓊和喻成的關系有多親密,還是看著兩人靠得有多近,他都能強壓下這些情緒。佯裝著無所謂,佯裝著毫不在意。
只是,在這一刻,沈逢西忽地忍不住了。
就是忍不住。
說來有些可笑,他對一個男人的嫉妒只是來源于一顆筍,一碗清湯面。
明明,那是屬于他的面。
明明,那是孟瓊從前只會煮給他的面。
明明,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記憶也被另一個男人占據,剝奪。
憑什麼?
沈逢西一言不發,依舊是面無表情地緊緊盯著她,盯著她的眸底卻帶著不甘心的落寞,以及,酸澀。
他自小就是被丟棄的那一個。
在父親和他之間抉擇,母親選擇了保全父親的顏面,來責備他不肯服軟,讓他去給父親道歉,可明明挨打的是他,要道歉的卻也是他;
在沈氏和他之間抉擇,父親選擇為了沈氏的前途,逼迫他了整整一輩子,讓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學不想學的東西;
包括在悉尼,他也被孟瓊丟下。
而現在,孟瓊依舊在二選一的問題上,選擇了另一個男人。
丟掉了他。也忽視了他。
孟瓊不懂他的情緒:“現在糾結這些有意義嗎?”
她不想和他說這些,抽出手要走。
對方卻陡然加重了力度,將她圈箍在這一小片范圍內。
明知逃避不開,孟瓊將視線對上他,慢慢地,淡淡地,說出刻骨銘心的二字。
“前夫。”
“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嗎?”
她語氣平靜,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陳述一個沈逢西最不愿聽到的事實。
氣壓逐漸變低。
室內如同真空狀態,壓抑且難以呼吸。
如同被一塊大石頭壓在了身上,壓得沈逢西暈頭轉向,再沒一點情緒。他渾身上下傳來陣陣疼痛,快要將他整個人割裂分開,生拉猛拽。
沈逢西深深閉上眼,喉結滾動。
半晌,他緩緩開口。
“剛才看著你對他那麼關心,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我在想,就不能看看我麼?”
沈逢西聲音是沙啞的,沒什麼情緒的僵硬笑了笑:“哪怕,是分給我一眼呢。”
語氣艱澀,像是從喉嚨中擠出來的。
孟瓊聽到他的話,安靜了許久,沒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兩人陷入無盡的沉默。
直到門外的喻成聲音響起,打破了他們的僵持:“瓊瓊呢?我要回去了,怎麼不見她人。”
孟瓊輕而易舉掙脫了對方的手。
推開門走出去,朝喻成輕輕說:“走吧,喻成,我送你下樓。”
喻成點了下頭,視線收回之時,卻隱約看到了洗手間里站著另一個男人的身影,他怔了一下,聽見孟瓊問他怎麼了。
他安靜幾秒。
“沒什麼。”
送到樓下,孟瓊就回去了。
喻成是步行來的,也要步行再走到不遠的地鐵站,將近兩千米。
那輛顯眼的黑色邁巴赫恰好和他同路。
就在路面左側。
而且,同路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背著個雙肩包,雙手插兜,戴著耳機聽著歌有些散漫,不知在和誰發消息,手上打字的速度很快,嘴角也始終保持著些許弧度。
車內,前排趙助坐如針氈,不知道沈總為什麼會突然要司機跟著喻成的方向走,眼瞧著跟的久了,對方似乎也有些察覺,腳步快了幾分。
趙助猶豫著開口:“沈總,還跟嗎?”
“嗯。”
后排的沈逢西不輕不淡應下,面無表情。
總裁都發話了,他哪敢不遵。
只是,總覺得沈總今天和之前有些不一樣,興許是剛才在樓上發生了些什麼。
沈逢西咬著的那根煙煙灰長長一截,快要掉下來,他的注意力卻不在這,眼眸微斂,深沉的眸光不知在想些什麼。
手機里是項目經理不停地消息催促。終于,趙助忍不住問了:“沈總,公司里還有兩個緊急項目要簽,咱們跟著他到底是要……干什麼?”
他實在不知道,沈總能拋下兩個這麼重要的商務合作,來跟著這個男人做些什麼。
沈逢西突然淡淡問了這樣一句話。
“我跟他比,差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