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逢西將兒子的衛衣領口向上拽了拽,阻止了自己兒子的話,淡聲道:“羊我已經見過了,下次——”他頓了頓,“過兩天,等我閑下來帶你去淘氣堡玩。”
一聽到淘氣堡,佑佑眼瞬間亮了。
“真的嗎!爸爸!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這麼小點個小肉團在懷里扭來扭去,沈逢西真覺得他好像又重了。
再吃下去,就要成球了。
余光中瞥見了孟瓊走到車旁邊,他不著痕跡摁下手邊的按鈕,后備廂緩緩升開,里面少說得有十幾個手提袋,全是沈母給佑佑準備好的衣服。
“我幫你拿吧。”
沈逢西抱著佑佑下了車,朝正站在后備廂前的孟瓊開口。
這是兩人從度假村回來后的第一次見面。
他們都不約而同將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忽略遺忘,四目相撞間,沒有一絲尷尬,有的只是出奇的平靜和淡漠。
“不用了,我讓孫姨下來拿。”
而在這一刻,在她轉身的瞬間,沈逢西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脖子上戴了一條微閃的項鏈。
山茶花形狀的。
巧合的是,此時此刻,他駕駛位上,也放著這樣一條項鏈。
今天趙助去取這條項鏈時,那頭品牌的國內大區總代理給他打來電話,笑著問還不知道沈總竟然為了誰,能大動干戈親自來了三趟,甚至不惜給出高于市場價三倍的價格,只為要這一條項鏈。
“我愛人。”沈逢西沉默了半晌,低聲道,“這是她第一次說喜歡一樣東西,所以,無論如何也一定得送給她。”
他說的不是盡量,也不是盡可能,而是一定。
總代理只聽說他和他太太好像離婚了。
故此也沒多問下去,只是祝福他:“那希望您愛人收到這條項鏈后,能夠看到您的心意。”
那時,他也輕輕哂笑了聲:“但愿。”
但愿,但愿,果真是但愿。
久久,沈逢西僵硬撤回視線。
原來已經有人先他一步,將這條項鏈送給了她。
孟瓊和孫姨正提著手提袋走上電梯,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佑佑:“那條項鏈,是誰送的?”
佑佑的小嘴貼著他的耳朵,自以為在說悄悄話:“是成叔叔送的,成叔叔還偷偷和我說這是他自己做的。但是他不讓我告訴媽媽,這是秘密,爸爸你也不可以說哦。”
沈逢西站在原地。
一動也不動。
他的手原本是撫著佑佑的腦袋,怕他后腦勺著涼。
只是,手上的溫度降得越來越冰,就連佑佑都不舒服挪開了小腦袋,皺著眉道:“爸爸,你的手好涼。”
沈逢西淡淡「嗯」了一聲。
人是不需要兩件相同物品的。
包括感情。
更何況和這顆千錘百煉送到她手上的真心相比,他這條遲到的項鏈又算得了什麼?
根本不值一提。
孟瓊來來回回拿了兩三趟,衣服終于拿完。
從他手里接過佑佑后,簡短告別:“那就不送你了,路上注意安全。”
沈逢西轉身,就聽到她又輕輕囑咐了句:“對了,下周一的事記得,不要忘了。”
沒再回答,男人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車子也夜色中疾馳,轟鳴聲刺耳。
這輛邁巴赫最后停在了河邊。
那邊的人很多,因為到了夜晚霓虹燈亮起,北城最浮華奢靡的夜景就在這里顯現。時間一長,就成了打卡點,不少對情侶舉止親密,在這里拍照。
沈逢西獨自一人,面無表情。
一根又一根無休止地抽著煙,直到煙盒空了為止。
一丁點微弱的璀璨光芒在空中閃過一條長長的拋物線,濺起一點漣漪。最后,無聲無息地落進了水平面里。
這就是這條項鏈最后的價值。
不知過了多久,又好像沒過多久,遠處的夜色沉靄。
沈逢西折而復返。
再次將車子駛進了天璽臺。
他幾近自虐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路燈下,兩人并肩走在一起,孟瓊神色是慣有的溫柔,笑吟吟仰頭朝她身邊的喻成不知在說些什麼,喻成聽不清,又低頭湊近了些。
從他這個角度看去,男孩側面的耳朵有些不易察覺的紅,手也緊張得攥緊了襯衫邊角。
然后,他看到孟瓊伸出了手,無奈笑著在男孩頭頂上輕輕揉了兩下,動作親昵得像是一對戀人。
她笑,笑得眉眼彎彎。
路燈打在男孩寬闊的肩背上,好像也能撐起一片天了。
兩人的距離在他的注視下越來越近。
沒有了他這個障礙,他們的關系好像在飛速加快。
終有一天,會并肩同行。
而他,則會永遠成為過去。
沈逢西眼睛忽然有些干澀酸痛。
可是,那明明是從前孟瓊只會對他做的動作。
明明只會攀著他的肩去親他的額頭,又拿手蹭蹭他的頭頂,語氣無奈又溫柔,和他說自己好喜歡他,該怎麼辦啊。
所以,這一切都會再對別人做一遍嗎?
這一刻,要說形容來是什麼感覺。就像是他多年前在悉尼比賽時被一個日耳曼男人賽前下了黑手,喝了藥后上場渾渾噩噩,被屈辱地壓在地上,打得他頭暈目眩,耳鳴聲尖銳。
一轉頭。
孟瓊就站在觀臺處看著他,雙眼通紅。
那種疼,不僅僅是皮肉之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