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人枯坐許久,再睜開眼時,曾經渾濁昏花的眼竟重現了清明。
他站起身,將頭發細細梳理工整,又換上蘇容送進來的干凈衣衫。雖處牢中但不減讀書人應有的儒雅清貴。
他坐在桌邊,研磨執筆,挽著衣袖在宣紙上洋灑潑墨……
東宮,蘇鈺與蘇容相對而坐,蘇容抬手敬了蘇鈺一杯茶,感激道:“此番還要多虧寧王相助,寧王與王妃的恩情本宮絕不忘懷。”
蘇鈺也不扭捏,舉杯遙敬。
只兩人方把茶水飲下,忽有內侍腳步匆忙而來,跪地地上顫聲道:“殿下,不好了,秦閣老他……”
蘇容心中一緊,猛然起身,“外祖父他怎麼了?”
內侍尖聲哀嚎道:“他老人家在獄中自盡了!”
第222章 以死明志
當蘇鈺和蘇容趕到大理寺時,鄭業已命人將秦閣老的遺體安置好了。
他面色沉痛,給蘇鈺兩人見過禮后,低垂著眼眸道:“太子殿下請節哀順變。”
「節哀順變」這四個字其實并非用來安慰死者家屬,反是為了其他人才應運而生。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不論外人說什麼也不可能讓死者家屬寬慰,這句話更像為他們的無力和同理心所生,以免所有人相對無言。
范進和刑部尚書也面色沉重。尤其是刑部尚書,他年歲與秦閣老相差不多,兩人同朝為官多年。雖各有所職但秦閣老的學識與為人一直讓他嘆服。
本應兒孫繞膝的年紀,如今卻橫死牢中,怎能不讓人心生唏噓。
蘇容沒理會他們的勸慰,艱難的移步行至覆著白布的尸體旁,他顫顫抬手掀開了白布一角,身子猛然晃了晃。
“太子殿下!”鄭業見蘇容腳步踉蹌,連忙上前攙扶。
蘇容卻拂開了手,素來溫暖的眸底浮起了血色,聲音也透著冷意,“好端端的外祖父他為何如此?”
明明最危難的關頭已經過去了,那個時候外祖父都咬牙挺過來了,又怎麼會在這個選擇自我了斷!
鄭業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呈遞給太子,“這是秦閣老留下的絕筆,太子請過目。”
蘇容望了一眼,斂眸鄭重接過。
蘇鈺也抬眸望了過去,信上的不字不多,他很快讀完了,眼瞼斂了下來。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這是一代大儒最后的絕筆。
他對秦閣老的印象不算好,他學問雖深但身上難免有文人的迂腐氣,但現在他對秦閣老卻是敬佩的。
“為什麼,為什麼……”蘇容捧著那一頁輕飄飄的紙,心口卻仿佛壓了一塊大石,不住的喃喃自語。
上面的字他都認得,可不知道為什麼連在一起他卻讀不懂了。
明明外祖父很快就能出獄,他們馬上就能一家團聚了,為什麼啊……
蘇容的臉色白的嚇人,看得鄭業幾人心中惶惶,太子身子本就不好。若在三司出了什麼事,他們怎麼承擔得起啊。
鄭業開口欲勸,卻忽有衙役來急急報,“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鄭業幾人正是心煩意亂,聽衙役高聲叫嚷更是皺起了眉。
秦閣老在牢中自盡,這件麻煩事還不知該怎麼處理呢,還能有什麼比現在更差的?
“大人,紀安割喉自盡了!”
“什麼!?”鄭業幾人齊齊驚呼出聲,“怎麼回事?牢中沒有利器,他拿什麼割的喉?”
那衙役也嚇得面如土色,慌忙解釋道:“回大人,方才聽說秦閣老……”
衙役未等說完,抬頭瞄了蘇容一眼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道:“卑職們忙著去查看,未曾留意紀安,他得知秦閣老逝世后也沒什麼反應,只說口渴讓小的幫他端杯水來。”
像紀安這種要犯獄卒們不敢怠慢,生怕有個萬一。
“可沒想到他一把奪過瓷碗摔在了地上,以碎瓷割破了喉嚨,卑職們雖立刻掏鑰匙去打牢門,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鄭業幾人臉色有些難看,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出了這麼多事,他們可怎麼與陛下交代啊。
“太子殿下,寧王爺,下官們先去查探一番。”
蘇鈺抬抬手,待幾人離開蘇鈺才道:“罪名未洗凈之前,秦閣老若自我了斷只會被人說畏罪自盡。
可現在他選擇了這一步,卻是在為了殿下著想鋪路。”
雖然紀安的招供洗脫了秦閣老與太子結黨營私的罪名。但秦閣老依然有失察之過,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宣平帝不予追究。至于秦閣老與太子所受的委屈只會不了了之。
但秦閣老此番以死明志,一代大儒用自己一死贖清了自己的過失,那點失察之過又還算什麼呢?
秦閣老的徒子徒孫遍布大越天下,文人有文人的驕傲,他們不會眼睜睜看著恩師師祖被人逼迫至死,日后大越朝廷若還想招賢納士,便必須要給天下文人一個交代。
秦閣老是在用自己死給蘇容鋪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秦閣老將自己的最后的余熱都奉獻給了蘇容。
他或許不是一個合格的謀臣,但他絕對是一個負責慈愛的好祖父。
蘇容臉色蒼白如紙,他如何想不通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