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皇后已經深沉昏睡而去,岳望舒看在眼里,心下仍是費解,一個女人,竟會良善到這個地步,為了保旁人的孩子,不惜赴死。
嘆了口氣,便去外室羅漢榻上寐著了,今日忙活到半夜,她也委實有些乏了。
且不說這一夜,從那羅漢榻上“噗通”摔落幾回,總之天亮的時候,少不得渾身酸痛。
唉,沒辦法,她需得和皇后距離三丈以內,又不好太過近距離跟霍亂病人接觸,外室次間的羅漢榻便是唯一的選擇。
天亮了,灑掃的灑掃、熬藥的熬藥、消毒的消毒,鳳儀宮雖在隔離中,卻依然井然有序。
岳望舒梳洗了一番,便見皇后身邊的女史彩鴛捧著一卷懿旨走了出來,“娘娘有懿旨給姝媛。”
岳望舒愣了一下,啥時候寫的懿旨?
便連忙整理衣襟,便要跪下接旨。
女史卻連忙扶住了她,“皇后娘娘說,您有救扶帝女、獻策防疫之大功,不必拘禮,懿旨也請您自看,微臣稍后會著人傳旨曉諭六宮。”——女史是皇后身邊的秉筆女官,非宮女之身,乃是出身書香之家,頗具文墨之人,雖只是正七品,亦可稱“臣”。
岳望舒又不是天生膝蓋軟,既然可以不跪,便立刻站直了身子接過皇后懿旨,展開一看,卻是褒揚她賢良淑德的,并不曾提及防疫和救大公主一事,但末了了,卻加封她為正二品貴嬪。
第79章 純貴嬪(一更)
也是,若只是晉封娙娥或者婕妤,僅止世婦的話,又哪里需要這等正式的懿旨呢?何況岳望舒越級晉封這也不是頭一次了,見怪不怪。
女史彩鴛屈膝鄭重一禮,“微臣恭喜純貴嬪娘娘。”
岳望舒雖然不需要這個,但也是皇后的一番好意,自是說不出拒絕的話,便斂衽朝著內室一禮:“多謝皇后娘娘恩典。”
旋即又問:“娘娘身子如何了?”——這一夜光環籠罩,也不曉得是否有效。
女史道:“貴嬪請多陪陪皇后吧。”然后便翩然去傳旨六宮了。
且不說這道懿旨如何驚詫六宮,眼下皇后病重,自是無人敢在這個節骨眼上說半個“不”字。
接下來的日子,大公主娍媖病況陡然大有好轉,少不得叫湘妃幾乎喜極而泣。至于外頭的疫情如何,岳望舒整日守在鳳儀殿中,亦是無從得知。
皇后的病情自是意料之中地日漸沉重,岳望舒的生命光環已經沒有大招,僅憑范圍小技能,自是不足以活死人肉白骨。
呆在鳳儀殿日夜相伴的第七日清晨,皇后陡然清醒過來,整個人仿佛被注入了活力一般。
岳望舒卻是心底咯噔了一下,忙不迭上前把脈,旋即黯然失色。
果然,并不是光環起效,而是回光返照了。
岳望舒合了合眼眸,忙請示:“可要去請皇上來?”
皇后卻微笑著看著她,兀自輕輕搖頭,“我與皇上,該說的那日夜里都已經說過了,眼下倒是有幾句話想與你說。”
岳望舒忙正色:“嬪妾洗耳恭聽。”——她甚至把已經不再使用的“嬪妾”的自稱也臨時搬了出來,倒非是以嬪妃自居,而是意在表示,自己還是皇后的屬下,有什麼交代吩咐,都愿意替她去辦。
皇后笑容氤氳,“從前竟是不曾看出,你是有這等傲氣的女子。”
傲氣?岳望舒一愣,說的是她避居玫瑰嶺,跟皇帝分居的事兒吧,她不置可否,只靜靜聽著。
“其實,本宮年輕的時候,何嘗不傲氣?”皇后聲音幽幽,似是悵然,“本宮自小多讀了幾本書,便自詡智謀不遜男兒,不愿如尋常女子那般相夫教子、庸碌一生……”
說著皇后笑意苦澀,“本宮十六歲就嫁給了陛下,彼時陛下還只是郡王,卻有遠勝廢太子、周王等人之才智。所以當陛下有意儲位,卻猶豫著是否要一爭的時候,是本宮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岳望舒暗道,當年奪嫡,皇帝果然不是撿漏那麼簡單。
不過岳望舒可不想知道太多,便道:“娘娘的意思,嬪妾明白。”
皇后卻搖頭,“不,你不明白。”
岳望舒:……
皇后繼續幽幽道:“其中內情,本宮便不與你細說了,以你聰明想必也能猜度幾分。”
岳望舒松了一口氣。
“如今想來,本宮不過就是野心難遏,做個郡王妃還不夠,非要肖想這中宮皇后之位。”皇后忍不住深深自責,“因本宮的計,楚王附逆周王行謀逆之舉,事敗之后,楚王妃懸梁自盡,彼時,她已有六個月的身孕。”
說道此處,皇后忍不住合上了眼眸。
岳望舒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良久才道:“奪嫡之事,難免的。何況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就讓它過去吧。”
皇后苦笑道:“本宮若能過去這個坎,當年也不會小產了。”
岳望舒心中一驚,原來當年皇后小產,不是因為皇帝負傷,她受驚過度,而是因為經不住良心譴責嗎?
唉,皇后倒是好智謀,可惜心不夠狠、不夠硬啊。
皇后啞聲道:“時過境遷,本宮說這些,倒也不是為了告訴你本宮身上的罪孽如何深重。”
岳望舒:倒也不能說是罪孽深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