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說起來容易的事對他們家卻是最難的。
那老人聽了兒媳婦的話,眼淚也流了出來,一雙眼睛越漸渾濁。
她這輩子,見識過太多涼薄的世故,刻薄的人性,卻是很少見到這樣的好人。
她的手指顫巍巍地指著墻角的一個地方。
嘴里囁嚅地說著什麼。
兒媳婦連連點頭:“好,好,我知道了。”
兒媳婦喂了老人吃完了一碗麥乳精,站起身來,擦了一把眼淚,才回過頭看向縐雅倩:“我婆婆說,把柜子里的東西都給你們。”
她說罷,就走向墻角,打開了剛開老人指著的那個柜子。
說實話,在這樣一個破敗的家中,竟然有一個雕花柜子,怎麼樣都顯得突兀。
那兒媳婦打開第一層,第一層里頭又是一個小匣子,那小匣子比外頭那個柜子還要精致些,繁復的雕花和精美的做工,一看就價值不菲。
小匣子打開,竟然是滿滿一匣子首飾。
“金的已經被溶了,能用的都用了,現在就剩些玉的了。”
那兒媳婦道:“這些東西要是拿出去賣的確比那些字畫瓷器值錢,但是我們可不敢再賣了要被人看見了,再像先前那麼鬧上一次,那我們這一家就徹底毀了。”
柜子的第二層,是文房四寶,還有幾本古書。
第三層則是一些字畫,因為之前已經賣給縐雅倩一些了,所以現在也沒剩幾樣了。
“這些,都給你們了。”那兒媳婦道,
“不不。”縐雅倩連忙拒絕。
“這些都是老人家的傳家寶,我們怎麼能要?”
“你們就拿著吧。”是那兒媳婦堅持。
“我們都快活不下去了,還守著這些東西能有什麼用?”
“傳家寶?”
說到這兒她苦笑了一聲:“一家人都餓死了,這些東西傳給誰去?”
“你們不一樣,你們都是有福相的富貴人,現在時代都變了,往后,你們多的是戴這些東西的時候。
再說了,是我婆婆給你們的。
我婆婆可寶貝這些東西了,以前拼了命也要護著,她肯給你們,就說明是看你們有緣。”
“這……”
縐雅倩有些猶豫地看向陸永國。
“這些東西你們要不拿著,我們就沒臉要你們的錢了。”婦人又補了一句。
“這太貴重了。”陸永國道:“你這樣我們都不知道該用多少錢買了。”
“或者……”
陸永國看向了一旁的男人,忽然想起什麼。
“小兄弟,你想開車嗎?”他問。
那男人正在燒火煮飯。
他拿了他們送來的米,就迫不及待地下鍋了,此刻忽然被問及,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啊?”
“我是開貨車的,剛好缺一個司機,想要你來幫我,怎麼樣?”
那男人是個老實的,或者,是常年被打壓,所以有些悶悶的,只見他吞吞吐吐地道:“想……想是想,但是我不會啊。”
“額……老實說,其實我會一點點。”男人頓了頓又道。
“啊?”
這點倒頗讓陸永國意外的。
這年頭司機如此缺少,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破爛的家里還有一個會開車的。
只見那男人有些不好意思道:“打倒地主前,我們家是大資本家。”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把頭勾得很低,像這是一件很讓人羞辱的事一般。
“家里有車,我……我經常會開出門。”
這些往事他很少跟人說,也害怕跟人說,怕別人說他以前自己享樂,只管剝削,此時也是因為陸永國問起才說的。
“那剛好!”陸永國大喜。
“這樣,我就不用再重新找司機了。”
“你來跟我拉貨怎麼樣?我還是像外頭那些一樣,按照貨物給你提成。”
“真的嗎?”男人聽到這話還有些不可置信。
“你真的愿意聘用我?
你……你沒弄錯吧?
我可是資本主義的小尾巴。”
“嗨呀。”
一旁的女人急得不行:“現在時代都不一樣了,還什麼資本主義不資本主義的?人大哥是好人,說用你當然用你啊!”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女人當然希望自家男人有個正經的營生啊。
這樣以后的日子就有了個保障了。
而且,這是靠自家男人本事吃飯,不比別人救濟強得多?
那男人被妻子推了一把,忙道:“我……愿意,愿意……”
他看著陸永國,也差點兒哭了出來。
“大哥,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你了,你看,你幫我家這麼大的忙,還……還給我工作,我以后一定……一定好好為你效力。
你……你以后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恩人在上,請受我一拜。”
說完,他“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陸永國趕忙扶住他:“不用了,你以后只管干好你本職工作就行了。”
“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俞恒清,我愛人叫安悅。”
俞恒清這輩子很忐忑,打倒地主的時候,他年紀不大,懵懵懂懂之間,一群人就沖進了他們家又是打又是砸。
接下來就是半輩子的顛沛流離,都是對他的打壓,和對資本主義的憎恨。
陸永國是他難得遇上的好人。
過得很苦的人,別人給他一顆糖,他就能甜一輩子,受盡了白眼的人,別人給他一個笑臉,他就能記一輩子。
就在爸爸媽媽和俞家人說話的時候,安安走在了那個小男孩兒旁邊。
她遞給了小男孩兒一顆糖。
小男孩兒望向她,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