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遇倚在沙發的一頭,下午的陽光照在他背后,他長長的影子一直投射到方執的腿上。
“方執,去開車吧。”
方執坐起來,揉揉自己那張不太清醒的臉,字正腔圓地說出一個字,
“走!”
這個車場有些年頭了,地面的泥土曾被無數種車胎親吻過,有飛揚跋扈的往事。
就像二戰所向披靡的軍艦,曾在戰火中咆哮如雷,立下赫赫之功。
而今它老了,如同一個遲暮之年的將軍,再也無法用那柄名刀揮出無懈可擊的一招。
徒留故去的輝煌和被歲月掩埋的血跡。
獵獵作響的戰旗,高昂著頭顱的賽車。它們姿態忠誠如初建落成時,帶著主人的熱血初心。
照片墻上貼著色澤依舊鮮麗的照片,記錄第一次出獵的場面。
鋒利的輪齒和冷硬的金屬,吞吐風痕,獲得了第一 份榮耀。
五月的陽光刺穿看不見的山峰照在三個人身上。
方執轉著眼睛看頭頂綠蔭里投下的陽光,對旁邊的人說了一句,
“喂滿。”
前方許念的尾燈方執已經看不到了。
光線太烈了,方執的琥珀瞳在糖黃色的太陽鏡下暈出一抹淡紅。
對方打了一個“好了”的手勢。
方執踩下油門,風從四面八方噴涌而出,因為速度太快,就成了冰冷的水流,在光線里鋪天蓋地的過來,覆蓋他。
他漸漸失去抵御的能力,像是被鎖在水池中的人,看著水慢慢的淹上來。
在這個萬里無云的天氣里,那個住在他心底的小男孩,吞著那麼強烈、兇狠而霸道的悲傷讓方執無能為力。
許念的笑容在陽光里很燦爛,對著通話器,
“方執,你到底行不行啊?你爺爺我都在前面等你半年了,茶都沏兩遍了。”
霍遇接過話,
“許念,你也好不到哪去。”
霍遇臉部的線條稍顯柔和,那雙眼睛與許念和方執都不同,是一種介乎男人和女人之間的稚氣,高雅的不曾染過灰塵。
方執對于人的美,是很少評價的,但是霍遇紅眼睛的樣子,他覺得很漂亮。
此時霍遇在茶紅色鏡片后彎著那雙漂亮的眼睛,
“方執,我們換道了,在你上面,機車站見。”
方執在他殘留的笑音里迅速切過一個彎道手里的大黃蜂拉成一線明亮的光,斬開爬滿綠藤的山壁。
順著被風吹的亂七八糟的頭發從車上下來,寶藍色的T恤曬在熾烈的光里。
霍遇咬著一根從飲料杯上摘下來用來裝飾的薄荷葉在手舞足蹈地說些什麼。
明黃色的棉質襯衣不規矩的塞在腰鏈里,因笑著躲許念打過去的手,上面繡的暗紋圖案順著太陽光時隱時現。
“有腹肌了不起啊!有本事比點別的,比比我們誰白。”
許念那張霸道總裁臉因為順毛,怎麼兇都是奶,
“這又有什麼好得意的。”
“那比成語接龍。”
許念向方執告狀,
“方執,你和他比,比打游戲。”
方執笑起來,帶動耳上的銀環,
“我已經上小學了,不會再和幼稚園的小鬼玩。”
“誰是!”
“誰是!”
下午的光一直照到廊道盡頭的窗戶那,火焰般的明亮都傾在這方土地上,而這三個少年意氣的男孩身上,有令這樣白花花的太陽都失色的光輝。
桅桿上振著白底黑鷹的旗幟,風吹著油綠的樹葉搖曳,嘩嘩地響。
此時,他們不是什麼有錢的公子哥,不是事事都棒的五好青年,不是草原涉險的孤狼,也沒有藏著很多心事的眸底。
他們簡單的笑著,一起搶一只快化的冰淇淋。
是十六歲那年扛著雄心要征服隔壁班所有女孩芳心的傻瓜。
在霍遇堅持吃了晚飯再走的提議,他們很有耐力地在澡池里泡了兩個小時,直到夕陽掛在山頭。
霍遇打開一瓶干邑,每個人都倒了一點,
“中國法律,喝酒不開車,所以代駕我都找好了,只是在喝之前,是不是要說點什麼?”
方執端起酒杯碰了霍遇的杯子,
“那祝你早點跟你家那位結婚。”
許念接話,
“哎哎哎,霍遇你要真結婚了,不要忘記請我們泡澡。”
霍遇眼里有一瞬失神,沒接話。
方執拐了許念一把,調和氣氛,
“澡堂的味道都不怎麼好,也許他剛剛不小心嘗了,怪一點正常。所以才會那樣說。”
霍遇明白方執的意思也沒說話,而是吃了一塊肉。
許念一副“我大度不跟你們小肚雞腸”的表情,懶得跟他們兩個辯白,
“方執!不要把魚肉放在我碗里。”
“你為什麼要把彩椒和胡蘿卜揀給我。”
“你點了這麼多為什麼不吃!”
“還不是要怪霍遇,非要在這里吃飯!”
霍遇和許念摟著方執的肩膀,指著清冷如水的月,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許念探頭問,
“什麼意思?”
方執狠狠吸了口咖啡,
“這是幾千年前李白寫的三個單身狗的詩,就說你沒文化吧,許大公子。”
許念一副“你少來”的表情,
“你最喜歡忽悠人,我不信。再說了你學歷還沒我高呢。
”
霍遇在一旁開口,
“那我你總信了吧。”
“切,我早就知道哈哈哈哈哈。”
“…….”
“…….”
所謂遺憾,是少年時無緣無故的分別,青年里不得不放下的感情,還有成年后無時無刻的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