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看這陣勢,心中隱隱已有了七八分猜測,可聽路從白語調平淡地說出來,顧繁星還是怔愣了半晌,才找回話音:“我聽林伯伯說,這些年你已經把大部分得到的隕星都捐給了天文臺——這些,就不用全都捐出去了吧?”
她只是對著這些隕星畫了一個月,都畫出感情來了,更別提將它們一塊一塊收集、珍藏起來的路從白了。
“上車吧。”路從白卻像沒聽見似的,發動了引擎。
顧繁星見狀抿抿唇,只得坐進車里,把那塊裝著橄欖石隕星的透明容器抱在身前。之前她對著寫生,這玩意還高高擺在墻柜里,可望不可即,沒想到才近距離接觸上,這就要捐掉了……車開了一路,她也暗自郁悶了一路。
四十分鐘后,路從白將車子停穩,拔了車鑰匙,扭過頭卻瞥見顧繁星還一動不動地抱著那隕星容器,一張小臉拉得老長,全寫著心疼,禁不住勾唇輕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捐的全是你的東西。”
“就算要把其他都捐了,那至少留著這塊吧。”顧繁星沒興趣同往常那樣加以言語上的回敬,軟綿綿的嗓音反倒可憐巴巴的,“這塊的意義不一樣。做科研研究,也不差這一小塊啊……”
“不做研究樣本的隕星,天文臺也會出借給各地的隕石文化館用于展覽。與其把它們困在一間小小的收藏室里,不如讓它們在更廣闊的世界里被眾人矚目。那就和它們在天上閃爍時沒什麼不同了。我說過,隕星墜落不該是生命的終結,而是全新的開始。”路從白靜靜聽完,籠著她的目色沉冽,卻好似揉碎了她懷中隕星的琥珀色熒光。
“覺悟這麼高,可之前不也都自己藏著這麼久了……”顧繁星垂眸囁嚅,隔著容器描摹著隕星的輪廓,心頭尤其不舍。或許是因著這碎塊與自己手鏈上的那一小枚很像吧。
路從白聽得真切,坦然自嘲:“留個關于故人的念想罷了。俗人,總是擺脫不了俗氣的欲望。”
“那現在怎麼又擺脫了?”顧繁星反問他,還是不動彈。
看她居然和自己較上真兒了,路從白不覺好笑:“因為現在不需要這念想了。”
“不需要?為什麼?”
“交換條件只是帶你去圖森,不包括回答你的一切問題。”路從白探身欺近她,在顧繁星的驚瞪下解了她的安全帶,“走吧。”
嘁,怎麼不干脆說這是另外的價錢?顧繁星回神,裹緊圍巾暗誹著下了車,反把自己給逗樂了。但這并不妨礙她立場鮮明地板著一張臉走完捐贈的全部流程。是林徹出面接待的,但誠如林徹一開始給顧繁星介紹的那樣,路從白待人冷淡,配合著簽下確認書后就一刻也不多待地帶她出了天文臺。
回去的一路,車里安安靜靜的,顧繁星還在非常俗氣地替路從白心疼那些得之不易的隕星,而后者卻神色淡然,倒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心頭憋悶,她腦袋一歪,眼不見心不煩,望著車窗外發呆。后視鏡中繁華的城市街景漸遠,當安謐取代喧囂,一片雪白從顧繁星眼前晃落。一怔間,絨絨雪粒紛紛而落,窗外已換作白茫茫的北國雪景。
懷海冬天的第一場雪,就這樣與顧繁星不期而遇了。
沅城遠在南方,她從未親眼見過雪。
一粒雪沾落在窗外,顧繁星好奇地將指尖覆上去,像是要隔著這車窗將那雪點兒抹下來。笑意染進眼底,初見落雪的新鮮感完勝,顧繁星一掃沮喪,扒在窗邊一眨不眨地瞧著,躍躍欲試得像個孩子。路從白用余光瞥著,眼梢瞇起溫柔的弧度。
山道不長,顧繁星大老遠就望見晏澤的紫色跑車停在別墅前,已覆了薄薄一層雪。晏澤也眼尖,一看兩人回來,就降了車窗興沖沖地使勁揮手喊道:“你們這是跑哪兒去了?發消息也不回,我都等半天了——”
顧繁星這才想起從包里取出手機,一看全是晏澤發來的微信。她給靜音了,沒注意。
“老路,快把你車庫打開!”
那邊晏澤還在喊,路從白一臉冷漠把車繼續開近。車庫的門向上收起,里頭空間足夠停三輛大型越野,但晏澤還是趁著顧繁星提前下車的工夫,搶先把自己的愛車倒進去,二話不說借了庫里的撣子把車蓋上的雪與殘葉刷刷刷拂了個干凈,接著全不管地上的一片狼藉,拎起后座里一大袋東西就溜了。
路從白也懶得與他計較,把車庫都清理妥當后,才不疾不徐地走到門前,拍去肩頭落雪。他推門往里,就見兩人在壁爐旁忙得不亦樂乎,也不知晏澤是怎麼說動的顧繁星,連外衣都沒換下就幫著一起布置。她垂眉帶笑地擺好三只高腳杯,原本下車時凍白了的唇,如今靠近爐火一烘就恢復了血色,連帶著臉頰也是紅撲撲的。
這陣勢是打算“圍爐夜話”了。
路從白收回目光,徑直上樓換衣,再下來時,兩人差不多大功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