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麼有一個這樣可怕的娘!
月夫人倒是并不生氣,她只淡淡道:“顧大不是我生的,他不是我的責任,至于碧君……我也很遺憾她不在這里,但做錯事,會有人讓她付出代價的。”
顧大當家狼狽地閃開掉下的油焰,他恨毒了月夫人,怨恨地死死盯著她——
“二十年了,怎麼都捂不熱你的心,你的血怎麼能冷成這樣,殺夫滅子,你嫌我是個畜生,你又和畜生有什麼區別,虎毒不食子啊!”
月夫人點頭:“沒錯,我確實是個畜生,當年沒有殺了你,反而在陪伴你這麼多年里,無力阻止你帶著我的孩子們化作人形畜牲。”
她頓了頓,平靜地道:“于是,這日日夜夜的煎熬里,我也一樣化作了沒有人性的畜生,我們都應該去死。”
她如此坦然,周圍明亮的火焰照得她目光清透而熾烈,叫顧大當家和唐知府一時間竟生出自慚形穢而茫然的復雜情緒。
月夫人淡淡地道:“我可以坦然面對自己現在是個畜生的事實,你們呢,你們還記得自己當初還是個人時的模樣嗎?”
奄奄一息的唐知府,低低笑出聲來:“月娘……你還是和二十年前一樣沒有區別,只是……我們……都變了,回不去了。”
二十多年前的京城雙絕——文見觀音書天下,武見明月照人間。
她還是那個和蕭觀音小姐一起并稱文武雙絕的絕代佳人。
可他們都忘了自己最初的樣子。
他曾經也輕身如燕,如今越來越肥胖扭曲了自己的容貌,又何嘗不是他心底無法面對曾經的自己與過往那些歲月。
“罷了,罷了……咳咳……這一輩子,也就這樣……吧……我陪你……陪你下地獄,有什麼罪,我自己去向觀云少將請罪。”
唐知府紅了細瞇眼,低咳著笑。
死就死吧……能陪她一起下地獄,也算……值了。
他想了她一輩子,她就不該屬于姓顧的畜生!
說著,他挑釁地看著顧大當家:“顧知意,你呢……你敢嗎,你敢去見當年對你如子,掩護你撤離的蕭帥?”
顧大當家用手背蹭掉唇角的血,他輕蔑地恥笑他:“呸——!老子才不跟你們這群蠢貨一起死!你是死定了,我還有救!”
他踉蹌著,一邊靠到看了窗邊,警惕地盯著月娘。
“爹——!爹——!你救救我!”顧二見狀,急得要爬起來,他背后的傷口再次裂開了,鮮血淋漓,疼得他直抽抽。
月夫人淡淡地道:“我們,一個都走脫不了。”
隨著她話音一落,手里的劍柄再次敲上一處墻壁的機關。
“哐當!”所有的窗戶竟都落雨一般落下清火油,火焰瞬間暴漲。
灼得顧大當家踉蹌著摔了回來。
“該死!”顧大當家氣得發抖,隨手抓起自己的大刀,就想砍死月夫人,出這口惡氣。
可月夫人原本就一心求死,他又身負重傷,如今已不是月夫人的對手。
他一咬牙,索性冒火拿刀拼命砍窗,試圖在那窗的附近砍出來一道逃生出口。
“娘——娘——你放我出去!”顧二衣袍沾了火油,他拼命拍打,試圖滅掉那些火,伸手想要去抓月夫人的裙擺。
月夫人卻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后,不再理會身后的一切喧囂。
她再次走到那一幅美人舞劍圖的前面,看著那一幅畫。
畫里的女子,一身紅衣如火,手握一把細長、寒光凜凜的青銅劍,在月下對人笑得那樣燦爛。
她依稀記得那年自己最喜歡穿紅衣,月下舞劍,俊美爽朗的少將軍一筆畫終,他抬起清亮狹長的眸,笑出一口白牙——
“阿姐,你一身紅衣如火,直焚我心,阿姐可愿嫁我?”
她愣了,從沒有想過自己當弟弟教養的少年,竟會對她有這樣的心思。
她慌亂中拿劍指著他,讓他閉嘴,他卻修眸明亮,滿是少年氣的熾烈——
“我蕭家兒郎從不納妾,我蕭觀云若能娶阿姐為妻,必一生一世共白頭!”
……
那風雪交加的一日,北蒙大軍重騎兵在前,那少年手握長槍,一身戰甲破碎,長發散落,渾身是血。
他卻騎在馬上回頭含笑——
“我給你和阿唐他們斷后,阿姐,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了,你……往前走,永遠別回頭!”
入我赤血軍,皆兄弟姊妹。
往前走,永遠別回頭!——一如赤血守護箴言一般,是所有赤血兒郎們決定悍然赴死前的訣別詞。
從此后,二十年,她再沒有穿過白色以外的衣衫,守喪二十年。
月夫人伸手輕輕地撫過那畫,緩緩地露出一個同樣燦爛到凄涼的笑容,低聲道——
“阿云,你走的急,我還沒有回答你,阿姐愿嫁你……。”
她姿態溫柔地輕輕撫了下發鬢,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雪白的衣襟:“焚心以火二十年,今日,等我換身紅嫁衣去見你,可好?”
月夫人站直了身子,忽然抬起眼,看向密室的方向,仿佛看得見里面站著的明蘭若和喬炎。
她靜靜地透過墻壁,看著明蘭若,忽然舉劍擱在自己的左肩上——
明蘭若顫抖著握緊了拳,她知道那是赤血專屬刺客團特有的行禮姿勢。
月娘輕而堅定地道:“赤血刺客團副首領邱月娘,潛伏東北疆二十年,任務已經完成,從今日起,歸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