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太爺親手提筆抹去了名字,縣城里幾乎人人皆知。若是各位不相信我一家之言,可以讓人去找其余幸存者,必定沒有半分虛言。”
說罷,他就坐了下來。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望向湯先生,神色復雜。
原本他們都以為湯先生找到了侄孫,可以重振他心心念念的家族,沒想到,他早就被除族了。
除族,這可是天大的事。
活著不能再用家族姓氏,沒有家族庇護,死了也不能入祖墳,沒人祭祀,只能做個孤魂野鬼……
穆家老太爺對這個弟弟是有多失望,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周院長心里更是復雜啊,看湯先生的模樣,他應該是早就知道自己被除族了,那他怎麼有底氣,以一個長輩的身份逼迫穆家唯一的血脈,按照他的意志行事呢?
他根本都不算是穆家人了!
穆珝可沒心思看眾人表演變臉,繼續說道,“今日說清楚這件事,也請各位先生做個見證。以后,湯先生年老或者病弱,我不會置之不理,還會供養照料。
“但請湯先生不要再以長輩身份,逼迫我行不義之事。若是湯先生一意孤行,那我們就是陌路人,我不會再念一點兒血脈之情。”
他起身,再次給眾人行禮,“辛苦各位先生了,改日定然再登門道謝。”
然后,他就引著蘇先生,直接告辭而去。
周院長想攔人,但又實在不知道說什麼。
眾人望向湯先生,也是不知道該安慰,還是該勸說了。
湯先生臉色紅的發紫,好似身上衣衫被一件件剝掉,光溜溜站在人前一般。
一輩子的臉面,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他動了兩下嘴巴,想說什麼,卻突然噴出一大口血,然后一頭栽倒在地!
“湯兄!”
“哎呀,快救人!”
“來人啊,來人啊!”
屋里頓時亂成一團,幾位先生都圍在湯先生身邊,這個扶人,那個擦血,嚇得手忙腳亂。
門外伺候的小書童更是嚇瘋了,連滾帶爬跑去請大夫。
書院里如今有學子幾百,先生極其家眷一百多,平日免不得有個頭疼腦熱,所以,幾年前,周院長就在城里請了個年歲大的老大夫過來常駐。
今日可是派上用場了!
兩個書童跑出門,一個拎著藥箱,一個背著老大夫,沒一會兒就趕了回來。
湯先生已經被放到了床上,湯先生面如金紙,嘴角還有血跡殘留,別提多慘了。
老大夫也不敢怠慢,趕緊上前診脈。
半晌后,他死死皺了眉頭,說道,“院長啊,湯先生這是過于悲痛惱怒,傷了肺腑。需要金針刺穴,讓他醒來,再佐以藥湯溫養。
“但施針兇險,出一點兒差錯,也許就直接讓湯先生送命了。老朽實在才疏學淺,這個……不敢動手啊!
“院長是不是讓人去城里,請一個高手過來?”
眾人一聽都是著急了,周院長也是團團轉。
姑且不論湯先生平日為人如何,這怎麼說都是一條命啊,怎麼也不能見死不救!
周院長喊了他的長隨,吩咐道,“拿我的名帖,去城里請回春堂的古大夫!”
結果,不等長隨應聲,門外就又趕來幾個先生。
方才書童背著大夫狂跑,多少人看在眼里,自然猜到出事了。
彭先生也在其中,聽說要請大夫,就趕緊說道,“別繞彎子了,湯先生病的這麼嚴重,請旁的大夫都不見得有用,不如直接找碎金灘的張神醫啊!”
有人應道,“是啊,湯先生是李家仁的書法先生,李家平日就對湯先生照料有加,這個時候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彭先生是家歡的岳丈,算是半個李家人。
這會兒,他當仁不讓的喊了自己的長隨,仔細吩咐幾句,長隨就快馬加鞭跑掉了。
周院長想攔著,但猶豫了半晌,還是沒開口。
一來,湯先生和李家的糾葛,實在不好再宣揚給更多人知道。
二來,湯先生如今瀕死,他相信以李家的行事和為人,即便之前有點兒不愉快,也不至于見死不救。
他望向先前幾個做見證的先生,同他們輕輕搖頭。
幾人會意,都是趕緊點頭。
默契,就這麼達成了……
今日沒太多雜事,李老二難得早些回家。
禮哥兒明日就要出發了,雖然他赴任之地很近,但到底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官,他總想著多囑咐幾句。
但到了伯爵府門口,不等他下馬車,彭先生的長隨就到了。
聽說湯先生吐血瀕死,李老二立刻就猜到事情肯定是有了什麼變化,再問到穆珝帶人去過學院,他就更篤定了。
于是,他立刻讓府里老兵騎馬回碎金灘接張神醫,然后上了馬車,出門趕赴書院。
不是李家沒有脾氣,愿意以德報怨,實在是不得不如此。
文人愛惜名聲,如同鳥雀愛惜羽毛。
特別是官場,還要加一條,那就是尊師重道。
師承誰的門下,跟誰是師兄弟,什麼時候同堂授業,都能帶來意想不到的人脈和好處。
湯先生之前游走天下,也有學子無數,以后也許都會成為家仁的助力。
就算不貪圖這些,今日李家不幫忙,傳揚出去,家仁也要擔負一個不孝不義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