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內侯冷冷轉臉。
水猴又道,“你若不去,我便殺了這書生!”
青苔蔓延,將要蓋住吳先生的口鼻。
關內侯抬腳,踩上第一顆暗礁。
周邊的霧氣倏地輕微滾動了一絲。
水猴大喜過望地抬頭,低聲道,“果然可以!”
關內侯又往前走了兩步。
原本濃厚如凝的霧氣,漸漸地變得稀薄,他的眼前,漸漸出現一點光亮,很微弱,似海上螢星,隔著飄繞的霧氣,似夢似幻。
他按著水猴所說,繼續往前。
分明礁石邊翻滾的海水打濕了鞋襪,可是他的周遭卻漸漸安靜下來。
不聞分毫聲響,風聲,水聲,海面之聲,皆從五感褪去。
他只能看見眼前的霧,感受著腳下光滑的礁石,往前,四步,退,再往前——
一步落下。
眼前朦朧似薄紗的霧氣,忽如白紙被戳破,露出了內里一副叫人難以置信的景象。
他仍然站在那片礁石群上,眼前也依舊是深邃幽暗的海面。
只是,海面上,卻浮起了一個金燦燦的巨大海蚌,隨著海浪輕輕浮動,在這淺月淡藍的模糊夜色下,熠熠若明日。
雙殼微微張開,內里一道溫潤的白光如流水傾瀉。
以關內侯一人之力,是絕不可能將這海蚌帶走的。
他遲疑了不過數息,便踩著暗礁,走了過去。
伸手,輕碰了碰了那海蚌。
金光在他手中淺淺一晃。
隨即,上殼居然緩緩啟開!
溫潤的白光刺得關內侯下意識閉目,隨即他聽到了一聲宛若天籟的低低歌吟。
他心下一動,睜開眼。
便被眼前所見驚呆了。
那海蚌柔軟的蚌床上,居然躺著一只半邊人身半邊魚尾的人魚!
不似鮫人那般人身處還有多些魚蹼魚鱗的痕跡,而是真真正正的一個絕色女子之貌!
白色的鱗片從她的魚尾一直蔓延到胸口,柔白的脖頸纖細高雅,黑色的長發如海藻覆蓋住白皙的肩頭。
那張潔白無暇的臉上,是一片不懂世事的懵懂安靜,正抬著一雙宛若深海的濃墨雙目,滿是喜悅地看著關內侯,啟唇輕歌。
平康坊的朱門小宅內。
關內侯看著桌上閃著迷離夢幻光彩的小物,輕嘆道,“我平生從未見如此歌聲,仿佛……天音,直叫人心神俱散。”
一只小紙人似是犯了懶兒,落到云落落的袖子上軟趴趴地卷起身體。
云落落伸手輕輕地點了下它的額頭,溫慢道,“人魚善歌,可迷幻人心。”
關內侯沒有笑意地笑了下,點頭,“是,如這般神話怪志中的妖物,我竟能碰見,也算平生一奇了……”
他的神色有些恍惚。
云落落松開手指,那小紙人呼啦一下又飛走了。
她轉臉,看向關內侯,神色靜然。
她的眼神太干凈了,那種洞察人心看破紅塵的神色,讓踩著無數尸骨走到如今地位的關內侯都有了幾分難堪。
他頓了頓,再次說道。
“如太子妃所言,我……當時便被迷了心智。”
飛走的小紙人落在柳樹下,朝一顆池邊圓石后頭探頭探腦地望過去。
云落落的神色依舊沒有起伏。
關內侯呼出一口氣,神色里透著一股子自己都沒察覺的安心,聲音輕了幾分,“可誰知,越美麗的東西,卻是越兇險的。那人魚原來才是……真正惑亂海面的水猴。”
池塘邊,圓石后,一根小小的小胖腿伸出來,將那小紙人往別處抻了抻。
桌邊,關內侯平淡的嗓音浮起了幾分冷色。
“我受那歌聲迷惑……”
海面上,金燦燦的海蚌中,美麗的人魚歌聲空靈,迷惑了這位縱橫捭闔的侯爺。
他堅毅狠厲的神色漸漸變得恍惚。
慢慢地,屈膝,跪倒在海蚌邊,虔誠地低下了自己毫無防備的脖頸。
美麗的人魚,笑著,歌唱著,朝他探出頭來。
然后。
緩緩地張開了宛若海花的唇。
“妖孽!”
忽而,一聲怒喝猛地從身后驚起!
關內侯迷蒙的眼神一頓,驟然清明!
赫然便見,那美若夜明的女子,張開的嘴里,一排排利齒宛若森刃!
他驚得往后一退!
猛地按倒了身邊的一塊礁石!
下意識覺得不對——礁石怎會輕易晃動?
低頭望去,頓時大驚失色!
他所踩過的那些圓滑堅硬的物事哪里是礁石?分明就是一顆顆化為白骨的骷髏頭顱!
金色的海蚌中散出的白光,清晰地照亮了這一片海域。
黑色的海水淺浪底下,無數的頭顱遍布淺灘,枯骨斷肢,橫亙眼前!
這是怎樣一幅修羅煉獄場?!
饒是關內侯見慣生死手中無數性命,也被眼前這一幕給驚到了!
不等回過神來,那人魚忽然一口咬下!正咬在關內侯的肩膀上!
關內侯當即悶哼一聲!可他是何人?生死堆里扒拉出來的命!當即伸手抓了地上一根斷骨,反手便刺了過去!
人魚白色的魚尾狠狠一拍,整個海蚌便要合攏!
關內侯被她震得手上一歪,斷骨不知插到何處,整個人便被她往那合起的海蚌里去!
他心知一旦入內,便必死無疑,奮力抵住海蚌邊緣!往后一掙!
竟生生撕下一塊皮肉來!
鮮血當即噴灑得海蚌及人魚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