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細細地擦掉那些血跡。
露出這修長分明的手指內里,藏在人眼外的厚繭,細碎的傷痕。
手掌內還有兩處新增的傷口。
是今夜握刀時生生震裂的。
云落落看著那鮮紅的傷痕,伸出手指,輕輕地摸了摸。
忽而,原本攤開的手指微微一抽。
她似有所察地抬起頭。
就見,原本昏迷的封宬,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一雙深眸,無聲靜默地看著她。
在她望去時,露出個極淺的笑意。
問:“落落,什麼時辰……”
聲音極啞,卻沒說完。
唇被云落落按住。
她探過身來,輕輕地說:“別開口,三郎。”
封宬一頓,看著近在咫尺的云落落。
便見她眸中燈火輕緩,似有什麼從沒見過的情緒在她眼底緩緩浮起。
他沒再開口。
視線再次一片黑暗。
——云落落伸手,蓋住了他的眼睛。
便聽云落落用極低極低的聲音在耳邊說:“不要擔心,三郎。睡去吧,不會有事的。”
屋內的燭火幽微一閃。
云落落再揭開手時,短暫清醒過來的封宬已又一次陷入昏睡之中。
眉間的褶皺卻仍凝結。
云落落看著封宬。
——此時的三郎應當頭痛欲裂,本不會醒的。
受到這樣的重創,若非意志力強大,尋常人早已意識渙散近乎崩潰癲狂。
可他,卻還能在昏迷中強自醒來。
云落落想到先前暗七說的話。
——無論任何兇險,殿下總是擋在我們前頭。
她伸手,摸了摸封宬的臉。
然后,揭開了封宬的里衣。
露出了他勁瘦而緊實的半身。
肌肉板寸卻并不突兀,賁張中盡顯暗蘊體內的力量。
線條完美,其形如塑。
偏這樣鬼斧神工一般的身段上,卻大大小小地,遍布了無數的傷痕。
有猙獰盤曲若蜈蚣的。
有縱貫血肉留下刺骨傷痕的。
有些隨著年紀的增長已被拉扯得變了形的。
還有些是長出了新肉在自我愈合中的。
云落落安寧的目光,一寸寸地掃過那些傷,然后抬手,將里衣盡數剝了下來。
接著轉身擰干毛巾,將封宬的臉,脖子,手腕上沾染的血跡,全部擦拭干凈后。
從內室取出一支朱砂筆。
從他的眉心,開始點畫。
室內,燭光晃動。
室外。
小甯坐在夏日暖風微微晃動的花架秋千上。
紫鳶飄立在香樟樹巨大的樹冠頂,看到宅院的四周,或隱或站地守著好些少年郎。
趙四站在垂花門前,與另外幾人低聲說著什麼。
更遠處。
平康坊的樂歌酒笑,熱鬧徹夜。
“嗒。”
云落落放下筆,再次看軟榻上的封宬。
朱砂符文各處已畫。
她劍指并攏,抵于唇下。
細碎如低語般輕輕念起——
“天地清明,本自無心;幽幽明明,靜靜平平;魂凝禪定,心合聚一;魂棲歸息,淡然止意;明鏡之水,無塵之風;茫茫不慌,冥冥悠康。”
“諸魂寂靜,敕。”
畫在封宬身上的朱砂符忽而亮起一抹紅光,卻并不刺眼,只如水紋般在符文處徐徐漾開。
隨著最后一句咒落下。
所有的符光全部熄滅!
那符文,竟緩緩隱沒入封宬的肌膚之下!
而原本長存在封宬眉宇間的褶皺,平復而消。
云落落散開手指。
垂眸,看著他安然的面容。
起身,將軟榻上的薄毯蓋在了他的身上。
在軟榻邊又立了一會兒后,躺在了封宬的邊上。
閉眼,靠在了他的肩頭。
片刻后,伸出輕顫的左手到毯子下,攥住了封宬并不平細的手指。
……
第五百八十章 滿院
“師父!落落!”
花樹片片凋零,秋色寒意卷濃,靈虛觀前,枯葉早已鋪滿小道。
大師兄笑著從樹葉的盡頭走來,腰間晃悠著那柄桃木小劍,舉起手里的油紙包,高聲道,“瞧瞧,我帶了什麼回來?”
她坐在靈虛觀高高的門檻上,看秋光下大師兄染就一片金黃的身影,樹葉在他的腳底清脆碎響。
“臭小子!為師的酒呢!”
觀主的聲音從后頭傳來。
她抬頭,就見觀主從門檻后走出去,嘴里罵著,卻眼睛一刻不離地盯著大師兄手里的油紙包,“帶了什麼?再敢跟上回一般,拿兩塊泥巴糊弄為師,當心為師敲斷你的腿!”
大師兄踩過枯葉,來到門前,哈哈大笑。
卻不理觀主,轉而朝向云落落,將油紙包遞過去,“落落,有你喜歡的。”
還朝她擠了擠眼。
只是,油紙包不等遞過來,就被旁邊的觀主搶了過去。
三把兩手地解開一看——兩塊紅豆餅!
“啊!臭小子!你個沒良心的!就知道疼落落,不管為師了!”
觀主大失所望,捧著油紙包就開始撒潑,“可憐為師啊!把個蘿卜丁帶回觀里,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結果連口吃的都沒個人疼哦!哎喲喂……”
云落落歪頭。
大師兄哭笑不得地走過去,劈手奪了他手里的油紙包,解開下面這個。
頓時香氣四溢!
觀主的假哭聲戛然而止!
大師兄笑瞇瞇地舉起手里頭的燒雞,轉向她,“落落,觀主不喜歡吃這個,咱們晚上一人一半分了……啊!師父!”
觀主跳起來,抓了燒雞就跑!
大師兄氣急敗壞地跺腳,卻一扭頭,人已沒了影。
“哈哈哈!臭小子!算你有良心!”
觀主的笑聲震得門前花樹上片片落葉幽幽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