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落摘下一片樹葉,又走到池塘邊,看了看那棵已經蔥翠不少甚至長出不少新芽的柳枝,將樹葉放在柳枝旁邊。
紫鳶立馬從旁邊撿起一顆小石子,將那樹葉壓住,又捧了點水,澆在樹葉柳枝底下的土壤里。
云落落看著她的動作,劍指輕輕一劃。
就見,那樹葉里,有一點點翠綠的熒光,順著水意,滲透下去。
柳枝隨風輕輕一擺,綠色枝葉上,浮起一層勃勃的生機。
蘇青忍不住又多看了眼,總覺得,那柳枝,仿佛有鮮活的氣息在一點點復蘇。
云落落收回手,又站起來,看了眼池塘上那座紅色的小橋,如今全被紫鳶花纏繞滿了。
她看了會兒,才轉身,邁上臺階,走到了主屋門口。
蘇青站在院子里,并未跟過去,正不知自己還能做些什麼時。
就感覺,袖子被拉了拉。
低頭一看,發現紫鳶正扯著她的袖子。
她順著那白得像花朵一樣的手背往上看去,對上那雙柔美泛著淡淡紫芒的眼睛。
就聽她問:“蘇姑姑,你會做鞋子麼?”
蘇青有種被漂亮的小女孩盯住的感覺,點了點頭。
紫鳶頓時歡喜,又拉了拉她,“那你教我做鞋子好不好?我想給小主人做鞋子。”
蘇青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拉走了。
走過側廊的時候,瞧見白影靠在垂花門邊,甩著手里的馬鞭,似笑非笑地朝她看。
她唰地轉過頭,板了臉。
“嘎吱。”
正屋門從外推開,外頭的日光頓時如潑水般傾瀉而入。
圓桌上,一道藍火,靜緩而幾乎凝固地懸浮在半空。
底下,是一張毫無生氣的藍花紙人躺在桌面上。
云落落推上了門。
來到桌邊。
看著桌上無聲無息的紙人。
手指搭在桌面上,片刻后,指尖輕輕一敲,“小甯。”
桌上的藍花紙人沒動。
懸浮在半空的鬼火輕微一晃。
云落落抬目,朝那鬼火看,“你看到了麼?”
鬼火再次蜷縮,幽藍的顏色愈發深郁。
無聲而窒息的情緒,將它包繞,讓它幾乎凝成了一道閃著藍光的水珠。
云落落沒再說話。
她走到內室,拿出幾樣物事放在桌上,便坐了下來,專心打磨起其中一塊槐木。
高懸的日頭慢慢地朝西邊的天際傾斜。
那朵鬼火一直凝固地懸浮在云落落的頭頂。
當云落落畫好符篆后,翻出魏晗的脈案并對著木盒中他平素里正吃著的藥丸仔細地對比時。
耳邊忽然傳來小甯微帶沙啞的低幽問聲,“小道姑,你準備要如何救魏晗?”
云落落將脈案和藥瓶放下,抬頭,朝對面看去,道,“我不能救他,小甯。”
對面,圓臉杏眼面若銀盤發髻高束通身貴氣的少女鬼魂漂浮在桌邊,胸前一朵藍色的鬼火,映著她一雙滿是淚水的眼,怪離又詭美。
她的魂體晃了晃,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只是那眼淚卻不同于常人,乃是黑色的,脫離下巴,入了凡塵便化作黑灰,散盡而去。
她從未在任何人面前露出過這樣的情態,也從不認為這個世上還有何事能叫她如此哀傷不能自已。
她漂浮在那里,幾乎泣不成聲地說道。
“那煞氣里散不去的藍影,是……魏晗的情意。落落,我的鬼火為何是藍色的,就是因為……”
她含著大顆大顆滾落的淚珠看向云落落,“因為,我的魂,是凝在他的深情厚意之上,對麼?”
通常的鬼火,有厲色之紅,有凡俗之白、青,卻甚少有如小甯這般深沉而遂遠的藍。
若黛藍,藏于這頭頂無邊無際的川穹之下,天地紅塵飄渺蜉蝣,皆是那一人,對另一人,深切而無處可訴的,思念。
小甯已泣不成聲,“他的那間小樓里,有一間屋子,里頭全是,全是……”
全是她的東西。
她玩過的蹴鞠,她摔碎的萬花筒,她丟掉的毽子,她把玩的團扇。
她隨手涂抹的畫,她亂七八糟打過絡子,她弄壞的瓔珞,她最喜歡的寶石。
還有那尊,她最喜歡的,玉雕的小狗。
——那是她最后一次生辰時,收到的最后一件壽辰禮。
那些物事保管的那樣好,那玉雕上淺淺的一層潤澤。
都無一不在告訴她,在這十年來無數個日夜里,有這麼一個人,在這些與她有關的物品前,思念著,她生前的點點滴滴。
那本是一段懵懂并未深刻的情意,然而,一眼跨過十年光陰,在不秋草小樓上方,純粹而不被煞氣沾染的藍色光影里,終是凝成了,這一股叫人鏤心刻骨的厚重深念。
記憶里的那個魏國公府的臭小子還是一頭小牛的憨壯模樣,不曾想,于她來說,僅僅過眼蒼駒,卻是魏晗數十年來,日夜飽受煎熬的痛苦漫長。
這長久的歲月,將一個美好而青蔥的少年,硬生生折磨成了如今那般氣若游絲的絕望境地。
她的鬼淚一滴滴地砸在空氣中,又化為塵燼。
魂體在這一次次的落淚中透明了幾分,她卻根本止不住。
只道,“你曾說我是煞氣與惡意極重的鬼魂,落落,我問你,是不是……我本不該魂歸的?”
小甯不是個傻的,更何況跟過大師兄一段時日又在云落落身邊這許久,很多玄術的東西,她早已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