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站在尸血前,她高高在上的眼神與冷漠。
那滴著血的一灘被捧到她的眼前時,她露出的炙熱與狂喜。
那冷與癲的兩張臉,融在一片糟污的泥血里。
叫那時還在冷宮茍且的他……毛骨悚然!
云落落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脖頸。
他嗅到了云落落身上那股來自天地自然的清雅氣味,微歪過頭,慢慢地吞吸著。
云落落似乎察覺到,讓開了一點,方便他更好地靠著。
封宬卻倏地笑開。
一伸手,將云落落抱進了懷里。
然后,再次埋頭,無聲地在她脖頸里蹭了蹭。
云落落被他抱得一愣,被迫微仰著頭,看馬車車頂漂亮的勾紋。
看光影在那勾紋里似水波層漾。
過了會兒,突然開口:“三郎。”
埋著頭的封宬懶懶應聲,“嗯?”
“初次在靈虛觀時,你是不是就聞出了我提著的籃子里是什麼?”她的聲音混在馬車行走的車輪聲中,輕輕的,有點晃動。
埋著頭的封宬沒有立時回答,過了會兒,才悶悶地說:“對,那時我聞見了血味兒。”
逆光站在破落道觀里,漂亮得過分的小道姑。
手里提著個滿是血腥味的舊籃子。
怎麼看,都覺得古怪詭異。
他無聲地笑了笑。
剛要說話。
又聽云落落的聲音響起:“那是公雞血。”
封宬抬起頭,看懷里的女孩兒。
見她神色依舊平和安寧,靜靜地轉過頭,看車窗上倒影的光束,慢慢地說:“靈虛觀以百年傳承,立觀于棺材之地咸水村西南,強壓陰邪之氣。然而,終究逆不過天運,百年傳承受陰邪侵蝕,到底成了強弩之末。”
她的睫毛在光束下,泛出一點細微的粼光。
封宬沒說話。
“觀主駕鶴而去后,憑我之力,絕壓不住咸水村的陰邪之氣。可若再任由邪氣反噬,靈虛觀最終會成為邪祟聚晦之處。故而,那一日,我去山下取了公雞血,回到觀中,是要以雞血封印靈虛觀傳承之靈。”
“可傳承之靈若封,靈虛觀勢必會倒塌成為一片廢墟。”
她說著,睫毛忽而輕輕一顫,片刻后,轉臉,看向封宬,慢聲道,“靈虛觀一旦倒塌,咸水村作為棺材之地的中處,若村中有人心再起惡念,無觀靈強壓,便勢必會成為一片殍尸處。然而,”
她看著封宬的眼睛,聲音很輕,眼神很靜,“我還是做了。”
封宬的心臟猛地一抽!
他想起趙一曾來報,說靈虛觀下有一處村落,一夜遭大火屠盡,村中村民,幸存者不過三四!
他沒說話。
就聽云落落再次說:“我的心中并無情感意欲,只有觀主教過我,所行所舉,皆從心中念處。”
她的目光不移不閃,看著封宬的眼睛,平靜又溫和地繼續說道。
“我第一次聽從心中念處,是在見到你之后,三郎。”
封宬眼眶微瞪,張了張嘴。
云落落的眼睛是那樣安然,分明在說著對封宬來說十分不得了的事情,可那神情卻靜謐得仿佛只是念書讀詞般寧靜淡容。
“你在知曉觀主西去后,對我說了一句‘節哀’。”
云落落依舊看著封宬,手,卻輕輕地抓住了封宬的袖角小小一處,“只有你一人說了,三郎。”
封宬的心忽然像被這只小小的手給小小地捏了一下,不痛,卻難受得緊。
“所以,那時候,我第一次聽從了心中所念,留你一步,贈你一符,護你一程。”
封宬酸澀的心臟忽然輕顫起來。
他終于低啞地開口:“就因為……那一句話麼?”
那不過是教養的使然,他無意的體面,一時的……善念罷了。
卻……
因著那一句話,他得了如今在眼前的云落落。
他看到云落落輕輕地點了下頭。
忽然慶幸起來——原來,善意,真的會帶來好的因果麼?
翻手,抓住了云落落捏著他衣角的小手,往跟前拉了拉。
又聽云落落說:“步步因果,冥冥注定。我依舊不太懂紅塵六色,可卻瞧見了你的喜怒悲傷,懼恐憂哀。”
她也握緊了封宬的手,往他跟前湊近幾分,“我喜歡瞧見這樣的你。”
封宬瞬間僵住!
不可置信地看面前自下而上,將一張如梨蕊嫩白的小臉湊過來,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的女孩兒。
又見她輕輕柔柔地說。
“觀主說過,念你心中念處,往前看。來路許是坎坷艱難,去處,卻未必不是錦繡前程。”
“所以,不要怕,三郎。”
封宬心臟處一時狂亂的轟鳴幾乎叫她要聽不出云落落到底在說什麼。
心跳巨大的撞擊,讓他的耳內都背氣到仿佛是金戈滑擦而過。
他握著云落落的手。
良久,突然輕聲地笑:“落落,我不要你的護一程。”
第四百三十章 長輩做主的事
云落落看著他,眨了下眼。
他往下低了低頭,語氣暗啞,“我就是個什麼都害怕的膽小鬼。落落,你,來護我一生,陪著我,往前路去……好不好?”
如擂鼓的心跳撞得他幾乎眼前發黑。
——一句話,一張符。
牽扯了他們的因果。
他不想這段因果只有一程。
他不想,讓這個女孩兒,從他泥沼糟污的生命里,消失。
他覺得自己此時就像只怯懦地縮在暗澤底下的丑陋河童,乞求著無塵仙子的憐憫與眷顧,卻又不敢抬頭,不敢探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