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崔郎君到了。”
趙五入內,笑著說道。
封宬當即將口供遞回給趙一,迎著崔玉生走了過來。
在看到崔玉生不自然的腳步和臉上嘴角的傷痕時,明顯地沉了臉。
隨即,再次溫聲開口。
“崔郎君,這一次,多謝你出手相助。”
崔玉生行了一禮,面上不卑不亢,清冷淡漠。
“鎮遠侯謀逆,害的是大玥無數黎民百姓。小奴身為大玥子民,自然只想國泰民安。談不上相助,順手為之而已。”
十四歲的封宬點點頭,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道,“你可有何想要的?”
崔玉生站在他對面,半晌,輕描淡寫地笑了笑,“那就請殿下隨手賞我個什麼玩意兒吧!”
封宬意外,朝四周看了看。
彼時他才任御察院,手里并無好物,周邊查抄的鎮遠侯府之物已大多登記在冊是要充實國庫。
他找了一圈,看到了那盞精致華美的香爐,便拿了出來。
遞了過去。
“聽聞你夜間時常難眠,此物,拿去用吧!”
站在門邊的封宬,沒有看到稚嫩的自己此時臉上的神色,卻看到了,崔玉生伸出的手,傷痕遍布。
看到他,雙手,抱過香爐,微微俯身行禮過后,慢步蹣跚地跨過門檻,步步艱難地走出去時。
他忽然明白。
——能定罪‘鎮遠侯謀逆案’的鐵證,并非崔玉生無意到手,順手送來。
而是他,刻意去……竊取的。
只是……
為何?
為何?
為何呢?
崔玉生的背影倏然在日光中消散。
他的眼前再次凝出一幅幅畫面。
第四百零三章 道別
春日百花中,十二歲的他,藏在御花園無人的角落,汗如雨下地偷偷練著武功。
夏日滿月夜,十四歲的他,站在高高的城墻上,在萬眾仰望的權力高處,放飛了一盞祭燈。
秋日落葉下,十六歲的他,一刀割開了挾持稚童的流匪的脖子,在一片尖叫與恐懼聲中,拎著血刀,孤零零地走到了長街的盡頭。
冬日寒霜里,十八歲的他,乘著一輛過于簡陋單調的馬車,從無人相送的城門口,朝南邊,漸行漸遠。
這是……
何人在那無聲的角落里,一直這樣地看著他?
封宬的心口,忽而如被針扎了一般,輕微地抽痛了一瞬。
他忽然很想回頭看看,看看這個時候的崔玉生,是怎樣的眼神。
眼前的畫面。
又陡然一轉。
教坊司里那間小小的廂房里,崔玉生忽然匆匆地撲到了桌前。
顫抖著提起毛筆,急促地翻開書頁。
在一頁又一頁的紙上,畫了一個又一個圈!
然而,極盡所能,他也只圈出了幾個字。
忽然聽到門外敲門聲。
傳來宋南暉的笑問:“崔郎?可好了麼?”
崔玉生握著筆的手驟然一僵!
一滴墨,滴在那本書冊上。
他顫抖著抓緊手指。
終于,緩緩地擱下筆。
回頭,看了眼床頭矮幾上那座華美的香爐。
眼眶內,血絲微起。
“叩叩。”
“崔郎?可要我進來麼?”宋南暉的笑聲再次傳來。
他將書頁合起,放在了那幾本書上。
然后,理了理衣衫。
走過去,打開了門。
宋南暉微笑著朝內一掃,伸手,攬住了他的后背。
眼前的畫面。
陡然便是血腥一片。
然而,不過一瞬。
這場夢,似乎知曉在這里,有這麼個人,站在這里,無聲地看著。
那場血腥,始終被一片白色的迷障擋著。
封宬想要走過去。
袖子,卻被人從身后拉住。
他回頭。
竟發現,崔玉生站在那里。
朝他搖了搖頭。
面上依舊清冷漠然,他伸手,朝另一邊指了指。
封宬轉臉,便見。
那黑暗的盡頭,是一處光源。
崔玉生牽著他的袖子,朝那處走去。
隨后。
走開一步,身側便見一幅光影。
光影里,是崔玉生靜靜地坐在馬車里,同不知何處的人說:“今日,有個孩子救了我。”
封宬募地轉過臉去。
又被拉扯著走了一步。
再一幅光影出現。
是崔玉生輕輕搖頭,“他如今新任御察院司,剛查了‘鎮遠侯案’立下大功,我便開口求他為我贖身,豈非以恩挾報之意?”
他頓了頓,又道,“況且,若離了教坊司,只怕……再也難見了。”
封宬腳下微滯,卻被拽著,不得不往前。
腳步落下,光影再起。
卻是無聲。
只有崔玉生,靜靜地托著精美的香爐,坐在窗邊的桌案前,抬眸,看半空的月。
封宬看過去,光影散。
又一幕起,又一幕落。
全是他。
那些不堪與丑陋,在崔玉生的夢里,全都不曾與他有半分相干。
唯獨十歲那年。
那一次初遇時的狼狽外。
仿佛他封宬對崔玉生來說,是這世間,最美好與憧憬的所在。
腳步忽然停下。
袖子被松開。
封宬抬眸,看對面,崔玉生站在光點旁,朝他靜靜地看著。
片刻后,微微俯身,朝他,認認真真地,行了一個——
道別禮。
封宬心下輕顫,張了張口。
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
崔玉生的身后,最后一幕光影起。
光影里,他朝他微微一笑。
輕聲說:“三殿下,大恩大德,沒齒難忘。祝愿三殿下往后,一路順遂,安康吉祥。”
光點泛動。
驟然將封宬徹底覆蓋。
他恍惚睜眼。
聽到了阿姐的聲音。
“我跟趙一打聽過,這個崔玉生的性子還是個極其剛烈的,就因為這,不知受了多少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