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羽烊看了眼神主手里的那個小玩意兒,與于連一起,再次回到門上。
盡忠職守地看守著城隍的大門,凝望著那些出入廟門時,或喜或悲,或憂或惱的眾生。
有嬌俏的小娘子跪在蒲團上,朝著神主的石像,歡喜地說,“城隍神,我要嫁人了,求您保佑我早日誕下麟兒……”
他們跟著一起歡喜。
有面色蒼蒼的老夫人舉起手里的香火,恭恭敬敬地磕了頭,神色悲痛地說:“城隍神,我家那老頭子快不行了,求求您,讓他多陪老身幾日吧……”
他們跟著一起難過。
有一身長衫頭戴方巾的書生,上了香后,也不跪拜,只正正經經地作了揖,對神主石像說:“城隍神下有文曲,小生雖不信鬼神,可到底心有期許。望城隍庇佑小生,此舉一番得中,不讓全家再為小生牽掛難安……”
他們跟著一起祈禱。
年少的,年老的,娘子的,郎君的。
諸如此類凡塵瑣碎愿禱,包含的,便是眾生蕓蕓之像。
悲苦歡欣,皆是紅世。
神道不得干涉,卻能在他們心中點一顆火苗。
讓人為著這一點子的光與溫暖,活下去,走下去,長久地笑著看下去。
可漸漸地。
他們就發現了,這些祝禱與祈愿里,包含的,并非僅僅只有愛別離,還有怨憎會,求不得。
這一日。
他們聽到,在眾多的祈福發愿聲中,有個極細微又尖銳的聲音。
突兀地響起。
“讓她去死吧!你不是神仙麼!殺了她!我給你鑄金身!給你上香火錢!你去殺了她!那個臭婊子,爛賤人!看不起我!我要她死!要她就算嫁人了!也生個孽種出來!跟下人偷情,叫夫家浸豬籠!死了還要曝尸荒野,被野鬼惡狗輪著……”
后面的話簡直不堪入耳!
羽烊和于連幾乎都嚇傻了。
側目朝大殿內望去。
可跪在石像前的,男女老少皆有,眾人全是闔目祝禱,手中香火徐徐裊裊。
根本分辨不出是哪一個!
“你去殺了她!不然我就詛咒你,不得好死!城隍早晚倒塌!被惡鬼啃食!做一個沒用神仙,早晚道消身殞!”
羽烊說著,不忍地閉了閉眼,又抬頭看向對面依舊神色平靜眸光溫緩的云落落。
這樣的她,讓羽烊忍不住又想起當時的神主。
他壓了壓嗓子里的艱澀,再次說道,“從前城隍來上香的人少,求的多是身邊瑣事煩惱,我們自打有了靈識后,聽神主說的也多是山河云川,何等有趣。怎會知,這人心,竟還有如此惡毒的?”
于途也跟著點了點頭,“不僅強逼我主去殺人,還要詛咒我主!這種卑劣之徒,簡直……”
“于途!”羽烊喝聲制止了他將要出口的惡言。
要知道,他們雖非仙體,可為神道守護,若隨意出口成咒,將來被牽連因果報應的,便是他們的神主了!
于連也意識到了自己差點說錯話,立馬噤聲,朝羽烊歉疚地看了眼。
羽烊搖搖頭,輕嘆了口氣,再次看向云落落。
獰兇的面上,竟露出幾分悲苦來。
“怪我與兄弟不懂事,不過第一次聽聞這樣的不堪言語,竟就慌了手腳……”
被嚇到的兩個守門神,當時就脫離了年畫,沖到石像后,尋到了依舊飄在半空的神主。
“神主!方才那人是誰!請容屬下去教訓一頓!”
“陰私輪常,這人如此心性歹毒,必然不會有好下場。神主無需在意!”
他們的話,卻叫飄在石像后的神主落了下來,驚訝地看著他倆,“你們……竟能聽到那些祝禱之聲?”
二門神一愣。
于連點點頭,“有時候能聽到一些……”
卻見神主臉上露出幾分不忍,“居然讓小孩子聽到這些。倒是我的失職了……”
羽烊不解地問:“神主,您這是何意?”
可他們的神主卻并未跟他們解釋,只笑著摸了摸他們的頭。
然后,從第二天起,便再次出現在那石像張開的巨大手掌中。
垂目看著蕓蕓眾生,可神情里,卻再沒了笑。
而羽烊和于連,就再也沒聽到過那些祝禱祈福和……惡語詛咒。
他們漸漸地開始明白。
這香火的旺盛,這供奉的法力,這曾經輝煌的殿廟,若是神主……自己不想要的呢?
然而,他們卻不敢去問。
比起神主在遺忘中寂寥道消,他們更寧愿神主神力高深,成為一方無人能撼動的土地之神!
于是,二門神選擇了沉默。
夏日薄荷,秋風落葉,冬霜覆蓋。
轉眼便又要到了第二年的春分。
提前一個月,便有人開始仔仔細細地打掃城隍廟內外,當年那個守門的老伯自打去年春分祭祀后就再沒出現過。
如今進進出出的,全是年輕的婆子和漢子。
嬉鬧打罵著,甚至還有兩個在神主石像下勾勾搭搭的,完全沒有從前那個老伯的敬重。
羽烊和于連這一年看到的人情世故比從前多年看到得多,有怒卻又不能言語,只能狠狠地瞪著這群不規矩的凡人!
眼看那二人趁天黑旁人都走后,便在石像下,當著神主的面兒纏到一塊兒。
羽烊和于連氣到恨不能立時現行。
卻陡然聽到門口傳來一聲笑問:“下賤的臟東西,當這是什麼地方,也是能讓你們茍且糟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