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郎君卻滿不在乎,摸出塊帕子擦了擦嘴,又擦掉手里的血,看了眼不再動彈的門扉,回過頭來,朝石像笑,“唐突城隍神啦!在您這樣干凈的地方見了血,失禮失禮!”
羽烊微微有些意外——還是個懂事的孩子。
石像手掌上,神主依舊笑著。
小郎君說完,撐著地面就要站起來,誰知手底下卻按倒一塊硬物。
低頭一看,頓時失笑,“哎呀!怎麼城隍廟中還有這樣的東西啊?”
拿起一看,正是于途剛剛從門外撿到的竹蜻蜓。
神主貴為仙體,不受香火,俗物是沾染不得的。
羽烊同于途并非凡體,也不得為自家神主供奉香火。
所以,剛剛于途想把竹蜻蜓給神主時,羽烊才會那般著急。
此時見那竹蜻蜓又被這小郎君拿起來,他少不得又瞪了自家弟弟一眼。
于途第三次心虛地挪開眼睛。
那小郎君拿著竹蜻蜓轉了兩下,然后一笑,放在了供桌上。
羽烊和于連都是一愣。
就見那小郎君轉過身,又從旁邊拿出一束線香,點燃,插在了還燃著香火的香爐里。
笑瞇瞇地退后幾步,俯身,拜了拜。
道,“初來乍到,不曾攜有拜禮。便借花獻佛,將這小玩意兒送于城隍神。”
他的話音剛落。
羽烊和于連就見,石像手掌上的神主手里,多了一支……竹蜻蜓!
神主似乎也沒想到,愣愣地看著手里的竹蜻蜓。
又聽底下的小郎君說道,“家父為此處縣令,為求一方風調雨順,準備重開春分祭祀之禮,半月后,將由不才扮作神女,行祭祀之禮。望城隍神垂顧,不要介意不才一介薄柳男兒身。”
他這樣說著,卻是滿面笑意,再次深深地俯身拜下,“不才,感激不盡。”
門上。
羽烊和于連對視一眼——重開祭祀之禮?
隨后聽到腳步聲。
他倆立時一臉兇相!
就見那瘦白虛弱到跟被風都能吹倒一樣的小郎君,拖曳著一身大紅鮮衣,含笑走了過來。
剛要跨出門檻時,忽而又咳了兩聲,等平復下來,才跨出門檻,將兩扇門,重新帶上。
帶上的時候,還伸手點了點他倆,“太兇了!神仙哪有你們這麼嚇人的。不像城隍神,那樣好看。”
“……”
羽烊想,要是可以,我要捅他一戟!
可那瘦弱的小郎君已經轉過身,走下臺階了。
羽烊和于連立馬回身,沖到了石像前,徑直跪下,“屬下失職!請神主降罪!”
卻聽神主輕笑道,“我瞧著那些孩子是這樣玩的,你們看看,是不是這樣轉……”
羽烊和于連一起抬頭。
就見巨大的石像手掌上,紅衣金帶的神主的手里,小小的竹蜻蜓,騰然飛起。
轉動著,飄忽著。
落在長明燭影,數百年寂寥無聲的光駁里。
他倆呆呆地看著。
看神主將那竹蜻蜓重新握回手心里,聲音輕輕地說:“春分祭祀禮,要重開了麼?”
羽烊再次抬頭看向云落落時,神情里的憤恨已然褪去,轉而化作一抹濃濃的愧悔與懊疚。
“我們當時真是蠢笨。”
“只想著這祭祀大典重開,神主必定會獲得更多的神力。只顧歡喜,竟不曾察覺,我主之悲。”
聽著羽烊的話,兇眉惡眼的于連側過頭,又抽了抽鼻子。
那一場重開的祭祀大典,比他們預料得更加濃重熱鬧。
八童八女八牲八花。
站在重逾千斤的轎子上的‘神女’,一身鮮紅長衣,戴著雪白面具,手拿巫鈴。
跳著他們看不懂的祭舞。
周圍的人全都在歡呼,在吵嚷。
城隍廟門前,有著前所未見的喧嘩與繁盛!
幾乎整個縣城的人都聚集到了廟門前,看‘神女’的舞,看那供奉在山門前香爐下的貢品。
看一縣之令,手持小兒臂粗的貢香,恭恭敬敬地叩拜祝禱,插香祈福。
羽烊和于連幾乎樂瘋了,可當他們回頭看向殿內時,卻不見那素來喜歡瞧著人笑的神主,坐在那石像手掌上。
可當時的他們,并未曾有多想,只見這出入城隍廟門,上香祈福的人愈來愈多,看那香爐內不斷的煙火,看這陳舊狹小的城隍廟內每日的熙熙攘攘猶如鬧市,是真的很高興,很高興。
這一日,于途還在跟羽烊盤算,“長此下去,咱們這大殿肯定是要再擴建的,到時安置上十王殿,送子娘娘殿,還有陰司處,那神主的法力必然就會更加強大啦……”
對面的羽烊卻察覺不對,忽然朝殿內看去,問:“你多久沒見到神主了?”
于途一愣。
這才意識到,這一段時日,他們的心思都放在這出入城隍的香客身上了,當真是……許久不見喜歡坐在石像手掌上的神主了。
二門神當即從年畫上脫離出來,進了殿內,找了一圈兒。
最終,在石像的背后,尋到了飄在半空盤腿而坐的神主。
“神主。”
羽烊同于連齊齊行禮,同時放下心去,“近日香火旺盛,想來神主法力大增,不日將以一方城隍,掌百里生靈陰陽。恭賀神主!”
“恭賀神主!”于連也在旁邊含笑說道。
可兩人的喜悅,卻并未打動神主半分。
第二百零六章 眾生心
神主只是飄在那里,把玩著手里的一枚竹蜻蜓,淡笑著朝他們瞥了眼,依舊溫聲溫和地說:“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