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便挪開視線,朝柴房走去。
一邊溫聲道,“聞名不如見面,道真果非凡人,定力叫人驚訝。”
這話若說得不好,只會叫人覺得是一句嘲諷。
可方子清語含笑意,話音誠懇,這樣說著,便讓人覺得是一句真心的夸贊。
云落落卻沒說話,只朝他看了一眼。
想起他先前站在二樓,讓人包圍烏衣閣捉拿兇手時囂張又夸張的樣子。
與眼前這位溫文爾雅的,當真判若兩人。
似乎并未察覺她的目光,方子清已走到前頭,抬腳跨過門檻,踏入了門去。
云落落回神,跟著往前走了兩步,來到門邊。
抬頭朝里看,便見到地上一灘水,原本兇殘跋扈的屠武,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
大片的死氣,從他的周身散開。
方子清站在他的面前,垂頭看著他,過了會兒,俯身,將一方帕子,蓋在了他的臉上。
低低不知說了句什麼,然后起身,轉過頭,走了出來。
見到站在門口的云落落后,又是微微一笑,身子微側,擋住了她看向門內的眼睛。
然后跨出門檻,同時反手將門帶上,遮住了柴房內那具丑惡不堪的身體。
緩聲道,“道真,走吧!”
闔上的窗戶,關上的房門。
以及那遮擋過來的手掌。
被擋住的丑陋景象……蓋在那猙獰扭曲的怨毒臉上的方巾……
云落落朝方子清看了看,隨后也轉過腳步,跟上了他。
側身而去的時候,袖子微揚。
縮在里頭的小甯無意抬眼,透過虛掩的門縫,瞥見了屋子里頭,那個趴在地上、側臉朝向門口的男人。
他的頭上,蓋著一片方巾,仿佛是不叫他就這般曝尸荒野而給予的一點兒體面,又好像在說遮臉蓋眼后這一世恩怨的便就此作畢了。
方巾不見起伏,安靜地掩埋了這一人,這一世,經歷的所有荒唐大夢。
那方巾下露出的沒有遮住的額頭處,皮肉綻開,鮮紅森獰。
袖子落下。
她又看到了,放在門檻邊,還在冒著熱氣的水壺。
倏然明白過來琪官兒那句——道真您可真是……殘忍啊!
若是讓屠武選擇,只怕他寧愿選擇先前被詛咒狂暴而死!也不愿經歷這樣活生生的燙死之痛吧!
這是何等可怕的折磨虐殺!
而云落落,分明是知曉的。
卻幫他做了選擇!
比起琪官兒的心狠手辣,這小道姑,是的的確確的,殘忍麻木到……可怕啊!
小甯縮在袖子里,想起她端坐在封宬對面,聽著琪官兒訴說落櫻之事時臉上的平靜與安然。
微微抱緊胳膊。
果真是……道門無情麼!
“道真。”
走在前頭的方子清慢了半步,等云落落來到身側后,才淡笑著與她并肩慢走,一邊道,“我等所行,雖皆為私欲,卻不曾想過傷及無辜。還請道真莫要深究,今夜過后,便就此離去吧。小生不勝感激。”
他說話文縐縐的,還十分好聽,神情中不帶討好又平易近人,一見便知是個八面玲瓏的伶俐之人。
云落落跟著他走出了小院,這才發現,他們所處的地方,是個十分偏僻的城中村,小院的四周有些凌亂,不見住戶,幽靜異常。
似乎與先前所見的西六街有些相似。
見她觀望,方子清也不隱瞞,繼而說道,“此處便是西六街,道真白日里曾來過。”
云落落似是有些不明白他的親近與信任,又朝他看了一眼。
方子清也不在意,引著她繼續往前走,一邊道,“方才我從國舅爺近前伺候的那位高人的術法中瞧見,道真并未同貴人同行,便猜到可能是琪官兒將您帶到了此處。
可是以道真與貴人之能,并非琪官兒能輕易將人帶走的。只怕您對琪官兒有何誤會,便擅自趕來,想著解開這誤會了才好。還請道真莫要責怪,那孩子,也只是個沒有了盼頭的可憐人罷了。”
如此袒護。
這二人之間……僅有一個關聯。
夜色掩蓋了西六街的許多凌亂與混雜,連白日里所見的齷齪與不堪都仿佛變得干凈清爽了。
模糊的月華淡淡地灑下,周遭除了兩人的腳步聲,不聽一絲動靜。
云落落望向長街的前方,看暗影下模糊的事物輪廓,忽然道,“你們是想給落櫻報仇?”
第一百八十二章 提點
方子清的腳下一滯,不過短暫一瞬,又自然地恢復先前的腳步。
他笑了笑,負手抬頭,“道真心憐萬生,將我等想得太好了。我對落櫻……”他微頓了下,又道,“并無情意。”
云落落轉臉抬頭,安靜看他。
見他面上笑意不減,神色從容,眼神平緩,“我只是,看不得劉明成如此荼毒無辜。”
云落落收回了目光。
“若任由他這般胡作非為下去,金陵必將生亂。江南之地并不同西北南疆困僻處,一地亂,便是萬象生。若牽連整個南方,陷入水火的,便是無數平民百姓。方某自問腹中書墨不多不堪大用,卻也見不得天下蒼生受無妄之災,只想略盡綿薄而已。”
說著,他站住了腳,看向前方那一盞亮著破敗燈籠的小院院門。
云落落跟著看去。
百鬼哭哀,驟然侵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