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落潤了朱砂筆,聞言,轉臉看她,“你是他姐姐麼?”
“……不是!”
小甯胸口鬼火抖了抖,往里又縮小一點。
云落落看了一眼,轉回頭,筆尖落下,一筆揮就!
朱砂光芒一閃。
一道符篆頃刻而成。
小甯看她這畫符的姿態,忽而就想到當年那個端坐在梨樹下,神態安然,清素如畫的男子,提筆畫符的模樣。
她咬咬牙,往前湊了湊,“你幫他一把唄?你們不是拜過天地了麼?”
“!”
筆下一滯。
云落落看滴落符紙上的朱砂,頓了頓,抬頭,看向小甯。
小甯彎唇帶笑,“便是沒有禮成,那也算那什麼,半個夫妻吧?你放心,他要是敢不承認,我回頭打死他!你先救救他唄?”
云落落看她眉眼的弧度,眼前仿佛又浮現方才封宬靠坐床頭,隱忍而笑的模樣。
她再次轉回頭。
將那枚落了朱砂的符紙拿開,再畫了一張。
小甯癟嘴,一臉的不高興,“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你都救了他那麼多次,不差這一回啦!想想辦法嘛!我幫你找你的大師兄唄?做人,要互相幫忙的呀!你瞧,人這個字啊,可不就是你撐著我,我扶著你嘛……”
“你不是人。”低著頭的云落落忽然開口。
“……”
小甯鬼火一燃,頓時大怒,“你才不是人!”
卻聽云落落輕輕的聲音傳來:“原來觀主說的因果,是這般。”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先生
“什麼?”
小甯沒聽懂,湊過去一點,問:“你什麼意思啊?小道姑,我都這樣求你了,你還不答應麼?我可從來沒這樣求過人,你當心我……哎呀!”
話沒說完。
云落落一手凝結手花,將她一彈。
“唰”地一下!
秀露手里的小紙人一個咕嚕爬起來,指著云落落就罵,“臭道姑!你欺負我是不是!我跟你沒完!你今晚別想睡了!我要吵死你!吵死你!!!”
秀露嚇得瞪大眼,僵著胳膊,一動不敢動。
“臭道姑!你無情!怎麼能見死不救,我都這樣低聲下氣了,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誰……*&%¥!”
聒噪聲如夏日知了,不絕于耳。
云落落停了筆,轉臉,看向窗外,一望無際的夜空上,懸掛的殘月。
她想起了大師兄離開靈虛觀時,頭頂的血,孤寂的背影,身后的那柄破刃的桃木劍。
她蹲在高高的門檻前,日日地看著。
可靈虛觀前那條小路上,卻再沒有一個人,會笑著跑過來,朝她高聲喊。
“落落!我回來了!”
她垂下眸,片刻后,再次提起朱砂筆。
黑沉沉的河水上,畫舫搖搖晃晃。
六角的燈籠,明艷而亮麗。
精美的鏤花窗內,蕓蕓皆笑、皆苦、皆心有難言。
“噗通。”
有江魚,自水面躍出,又落回河內。
水珠散落。
叮叮咚咚。
……
距離曲五縣不遠處的淮江城中。
康王府內一片大亂。
火光通明。
有官兵不斷出入,婦孺下人啼哭不停。
百姓圍觀,指指點點。
無人注意,康王府一處不起眼的角門內,走出一個頭戴偌大兜帽披風的白衫之人。
徑直穿過那無人的小巷,走過議論紛紛的康王府前看熱鬧的人群身后,繞過風聲鶴唳的街頭。
一直來到某條巷子內的一扇破舊小門前,伸手,敲了敲。
很快,有人來,打開了門上的小槅門,朝外看了眼,旋即關上。
小門很快被打開。
那兜帽之人走了進去。
穿過小院,進了內宅。
入了屋內,便先跪了下來,低聲道,“先生,都處理干凈了。”
屋內的鵝頸高椅內,坐著同樣一個戴著兜帽的瘦弱之人。
他點了點頭,“好,辛苦了。”
跪在地上的人立即誠惶誠恐地俯身,“不敢,為先生做事,是小人的榮幸。”頓了頓,語氣又殷勤了幾分,“那貓妖已死,先生這招釜底抽薪之法當真漂亮!”
椅子內那人卻并未應聲。
他抬頭,看向門外。
殘月西斜,清涼的月水無聲寂冷地灑落在門前。
許久后,他才輕聲問:“白真人,還在殿下那邊麼?”
跪在地上那人當即說道,“喜婆那件事他未曾辦妥,不敢回來見先生。而且,如今康王意外身去,他也……”
椅子上的人輕笑道,“不過是一件小事,讓他不必掛懷。”
地上那人立馬俯身,“是,小人替白真人謝過先生。”
椅子里的人再度看向門外,輕嘆,“只是他卻不曾聽了我的吩咐,擅自去動了無辜之人的性命。”
地上之人僵住,似是瞬間緊張起來,連弓著的后背都微微發抖起來。
“先生……”他聲音微顫。
椅子里的人卻沒收回視線,只緩聲道,“去跟他說一聲,讓他回京去吧!”
地上之人頓了頓,小心答應,“先生的意思是……”
“既然她要去,我自也該去了。”
椅子里的人忽然說了句旁人聽不懂的話來,他往后靠,手臂搭在了交椅的扶手上。
露出了一側手臂上,包扎的粗布條。
深紅的血色自那粗布條底下滲透出來,可見傷口何其深。
他渾不在意地抬著頭,看那半空清漠的殘月。
半晌,又道,“等到了京城,讓他去二殿下跟前伺候。”
地上之人猛地抬頭,“先生?!”
椅子里的人卻并未再出聲。
跪在地上的人咬咬牙,只得垂首應下,“是。”
……
“嘔——咳咳咳!”
天光微亮。
畫舫的一間上房里,一張小紙人趴在熄滅的燈罩底下有氣無力地……干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