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淚水跟決堤般,汨流不止。
聲音從顫抖變得嘶啞,“本是她見我可憐,又敬我文墨,不過偶爾照顧間。我卻,卻如那紈绔風流物,對她生了不該有的心思。本知不該,卻壓不住,總想去偷偷瞧她。”
他閉上眼,眼淚還順著他的眼角不斷地往外涌。
“若她過得快活歡喜,那我自然也就不得再多想如何。可,可……”灰白的臉上浮起掙扎的痛苦,“我卻親眼見那畜生,對她一弱女子,拳打腳踢,甚至將她肚子里的孩子都踢得……”
云落落身側的布兜忽而再次震動起來。
她不得不劍指并攏,在上輕輕一劃。
鄭秀才再次睜開眼,眼底全是血絲絕望,“我恨不能捧到天上去珍惜的女子啊,就那樣受他蹉磨,由他踐踏羞辱。我,我真是恨不能與那禽獸同歸于盡啊!可我!可我!!!”
他悲痛地一把捂住臉,像是羞愧至極無顏對人地顫抖起來。
他蹲在了地上,分明好像還有許多話要說,卻又再沒一個字宣之于口。
云落落低頭,看著他蜷縮成一團,春日晌午的陽光明媚燦爛,落在他顫抖的肩背上,卻如霜色一片凄涼。
她不知為何,轉臉,看身側的封宬。
正好此時微風拂過,紗幔輕拂。
讓她瞧見了,那精致如畫的半邊臉頰處,淡而清晰的,嘲弄。
她眨了下眼。
晃了晃還被握著的手指。
封宬察覺,轉開看著鄭秀才的目光。
朝她望去。
卻聽她說:“我需要一間屋子。”
鄭秀才好一會兒才抽噎著站起來,“女冠是要做什麼?”
云落落不善解釋,想了想,道,“做幾件法器。”
鄭秀才點點頭,指了指西邊那間敞開的屋門,“那是小生的書房,還算得上干凈。
女冠可隨意。”
云落落點點頭,又晃了下手。
封宬掃了眼,嘴角微挑,剛要松開手指。
云落落卻指尖一勾,勾住了他的中指,抬腳,朝那書房走去。
封宬垂眸,看著自己一根被勾住的手指,晃晃悠悠的,好像隨時會被丟下來一般。
只要一個不愿,便能輕易扯斷開來的力道。
偏那若即若離的勾纏卻又跟勾住了什麼了不得的地方似的,生怕斷開來,就會讓那被勾過的地方鮮血淋漓大痛難忍。
實在叫人不痛快。
“三郎。”
已經走進門內的云落落回過頭來,朝他看了眼,“關門。”
封宬眉頭一挑,抬起臉來時,勾著的手指被松開。
他還沒去細究,順手關上了門。
又聽云落落說:“可拿了帽子。”
封宬轉臉,頓了頓,輕笑:“落落如此細細吩咐,莫不是將我當成無知稚兒?”卻還是將帷帽拿下,露出那張驚艷絕倫的臉。
云落落沒說話,將包裹放在旁邊偌大的書桌上,又抬頭看了看這滿屋子的書。
封宬分明見她目光微亮,面上隱約浮起一抹羨色。
笑問:“喜歡書?”
云落落收回目光,一邊打開包裹一邊點頭,“嗯。觀主很喜歡讀書,也喜歡讀給我們聽。”
我們?
封宬心下微動,朝云落落走近,看她掏出朱砂,符紙還有一堆物事,依舊滿臉和雅笑意。
道,“靈虛觀想來先前也是極為熱鬧的?”
熱鬧麼?
云落落拿起一支筆,想了想,點頭,“嗯,應當是熱鬧的。”
封宬眼神微變,又靠近云落落一些,幾乎已經貼到她手臂邊,見到了她的大包裹里更多的物事。
有小巧的木劍,桃符,鈴鐺,八角的鏡子,還有許多他看不出來的奇形怪狀的物事。
目光一掃,再次笑道,“那如今已是四散各處了?可還有聯絡麼?”
第六十五章 她如何看出來的?
不想卻見云落落搖了搖頭,“不知。”
封宬含笑的眉頭微不可查地快速蹙了蹙。
是不知其他人在何處?還是不知如何聯絡?
不過如此看來,靈虛觀是定還有旁人了。
正思忖間,就見云落落坐下來,將一疊空白的黃色符紙拿到近前。
吹了吹手里染著朱砂的毛筆,然后垂目,在符紙上停頓一瞬后,旋即落下。
一筆喝成!
封宬看去,便見那符紙上符文,他雖不懂,卻能清楚瞧見,那筆力蒼勁游龍走鳳之態,堪比大家!
這樣的筆鋒,沒有數十年,斷無可能練就。
這小丫頭……
他再次看向云落落,卻只見她眉眼平靜,將一張符紙畫好后,又拿起下一張。
接連成了數十張后,也絲毫不見這枯燥乏味的單一畫符中有分毫煩躁不寧之意。
門外也聽不到鄭秀才的聲響,書房后的一扇窗開著,正對著屋子后一株已凋零的梅樹。
荒涼中,倒也顯出幾分蒼趣來。
滿屋的書墨味。
能聽到云落落每次落筆時,清晰而有力的筆尖滑動聲。
長時間保持這樣的力道與速度,那可不是簡單的筆力衡量了。
封宬又掃了眼端坐桌前安靜畫符的云落落,轉身,自書架上翻出一本書來。
打開一看,居然是一本游記。
一笑,在一旁破舊的太師椅上坐下,翻出袖袋里的油紙包,慢悠悠地撿起一顆棗片,放進嘴里,細細咀嚼了一番后。
彎唇,翻開手里的書。
對面,云落落聽到聲響。
抬頭看過來,片刻后,又垂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