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屋頂上,暗七與趙一大眼瞪小眼。
——干嘛關窗戶!小道童,你想對我家殿下做什麼!
窗棱之上,昏暗的光線模糊不清。
封宬與云落落圍坐桌邊,一人手邊一個小碗。
一個,吃得慢條斯理貴雅大方。
一個,吃得大大咧咧腮幫鼓動。
封宬實在不喜歡外間這些甜到膩牙的粗陋吃食,不過果腹后,便擱下勺子。
卻看云落落吃得香,臉頰鼓鼓的,好像搶食的小動物。
不由覺得有趣,問:“好吃麼?”
本以為她定是喜歡極了才吃的這樣好,不想卻見她搖了搖頭。
“嗯?”
封宬挑眉,“不好吃麼?”
云落落咽下嘴里的湯圓,抬起頭來,“太甜了。膩。”
“……”
不喜歡總要有個不滿或者委屈或者生氣的神情,可這小丫頭居然還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樣子。
封宬‘噗嗤’一聲,沒忍住,笑出了聲。
見云落落看著他,又掩了唇,含著笑意道,“我也覺得太膩了。不吃了吧?我讓店家再備些別的?”
不想云落落卻將勺子再次舉起來,“還是吃掉吧。”
封宬奇怪地看她,“不是不喜麼?”
云落落垂眸,看了眼碗里顆顆飽滿的湯圓,有一些沾上她方才咬落的芝麻餡兒,黑乎乎的,卻也比觀主從前做的丑巴巴的餡兒都淌出來混雜在湯水里黑漆抹呼的湯圓好看。
她一手放在碗邊,一邊學著觀主從前的樣子偷著碗面的熱意捂著手,一邊說:“不喜也不要緊。觀主說,吃飯就一定要高高興興地吃,不可以浪費。”
所以她跟大師兄,每次吃到師父做的難吃得很的吃食時,總要狼吞虎咽才行。不然,觀主就會用拂塵的手柄敲他們的頭。
她掃了眼包裹,抿了下唇,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湯水。
封宬的目光再次落在她中指上那圈太過怪異的符文上。
片刻后,笑了笑,再次拿起勺子。
“對了。”
最終大半的湯圓還是落在了云落落的肚子里,她疊好湯碗勺子,推到一邊,轉向慢條斯理擦唇的封宬,問:“我還不知曉你的姓名。”
封宬的動作一頓。
到這個時候,才想起問他姓名?
他朝云落落掃了眼,笑:“落落問我姓名作甚?”
終于是上了心?或者察覺出他通身非凡的氣派,覺得要重視起來了?
然后聽云落落說:“明日我去衙門給你問一問,登錄一下姓名,應該也方便發布文書之類的吧……”
封宬的笑僵在嘴角。
然后聽她又自顧輕聲道,“觀主以前念的話本子里說過是這樣的,不知是不是這樣的,還要去問問……”
“落落。”封宬忽而出聲。
云落落停了自語,朝封宬看去,便聽他似是無奈又隱約探究地問,“你問我姓名,當真只是為了去衙門備案麼?”
云落落下意識便要點頭。
卻被封宬再次打斷,“你想好再答。”
云落落眨了眨眼,認認真真地想了一下后,說:“當真。”
“當啷。”
封宬扔了勺子,站了起來。
云落落抬頭看他。
他盡力控制住自己臉上端方得體的微笑,彎唇道,“時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我便不擾……”
沒想到,沒說完,云落落居然也站了起來,“等一下。”
封宬垂眸,看到她低下頭,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頂和亂蓬蓬的小發髻給他。
壓了壓心頭的那陣子不爽,撇開視線。
誰知袖子就被小小地拽了下。
“坐下來。”
他垂眸,對上了那雙清澈通透的眼,眼波漣漣,自下而上朝他看來時,那干凈到不染一絲塵垢,又仿佛看穿婆娑紅障的眼神,讓他一瞬以為自己窺見了林中隱藏的精怪。
袖子又被晃了晃,“坐呀。”
封宬心想,你讓我坐我就坐?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敢這麼跟我說話。
然后,坐了回去,微微抬眼,問:“何事?”
云落落抬了抬手里的物事,封宬注意到,那是一根普通的靛青色發帶。
便見這小丫頭往旁邊一拐,繞到他身后,一邊還認認真真地說:“我瞧著你的頭發干了,給你綁起來。”
然后,也沒等封宬答應,手便捧上了他的頭發。
封宬皺了下眉,緊跟著,卻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淡穆清新的味道。
悠遠又空曠。
聞之不見怡人,只覺滿心寂寥。
仿佛長無盡頭的天穹底下,無著無落飄忽遠去的一朵孤零零的花,一片枯黃的葉,一枚斷線的風箏。
溫熱的手指輕柔地劃過頭皮。
封宬朝后瞥了眼,忽然問:“你手指上的,是什麼?”
云落落想了下,才明白他問的什麼,看了眼中指上的符文,“約束厲鬼的符咒。”
“厲鬼?”
封宬想到了一種可能,“是之前那個喜婆?”
云落落將他的頭發捋高,心里一邊想著,這頭發好軟,青黑濃密,真的好漂亮啊。
一邊點頭,“嗯,她女兒。”
封宬來了興趣,“那個女鬼是她的女兒麼?你沒有殺了她們?”
云落落將頭發團在一起,又點了點頭,“嗯。她們想復仇,我就帶她們出來了。”
這話倒是叫封宬的神情起了幾分變化,他頭往旁側了側。
結果,云落落剛團起來的頭發一下散開。
“你還能幫他們復仇?”封宬也沒在意頭發,更多的是不解這小道姑的行動做派,“我聽聞,道鬼兩立,非我族類,必誅殺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