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這雙澄澈的眼,我有幾分羞愧。
把他當作替身也就罷了,如今竟還要讓他丟了性命,實在是我的罪孽。
興許是我的話讓舅舅動容,他抬手示意羽林衛停下。
舅舅拂袖走下高臺,走到馬奴身前。
二人不知說了什麼,太遠了,聽不清。
「小酒,你先回去吧。」
我不解,風頭怎麼調轉得這樣快?
「此人暫留宮中,此事朕會給你捂得嚴嚴實實。」
我只當舅舅疼我。
內侍扶我起身,我故作跪得太久,在平地上踉蹌得險些摔倒。
舅舅果真神色慌張,親自來扶我。
「身子不好,還弄這些幺蛾子。」
舅舅欲言又止,卻也不好說得太直白。
「讓舅舅失望了,小酒萬死難辭。」
我一眨巴眼,淚珠子便聽話地滾落。
「只是不知,是誰故意挑撥舅舅同我的關系?」
舅舅掃了一眼外頭:「還能有誰?」
15
出嫁后,我沒有回過高家。
我隨母姓,父母早就和離。
高家對我們母女一直都頗為不滿,總是明里暗里地使絆子。
這十年來,是許平候一直震懾著。
我出宮,坐在馬車上,越想越生氣。
眼下在心中細細捋來,馬球場上那匹馬怎會突然失控,還偏偏這麼巧朝我踩過來。
要不是馬奴,只怕我當即便死在那了。
高衙內一計不成,見我帶走馬奴,便又生一計。
草包似的丑貨,許平候一死就想要我的命。
還真是可憐了他那指甲蓋大小的腦子,竟能苦心積慮想出這般陰損的招數來。
馬車抵達高府門口,我下車時隨手扯了馬夫的鞭子,帶著丫鬟往里頭闖。
家丁自然不敢攔我,卻只是一路疾行向前通報,直到高衙內嬉皮笑臉出現在我面前。
他似乎料到我會來,油膩地問。
「小酒姐姐,有何事?剛從宮里出來吧,你的小馬奴呢?」
我沒跟他廢話,一鞭子打在他身上。
他肥頭大耳,叫得倒是大聲。
「你今日若是敢躲一鞭子,我誅你九族。」高衙內知道我的性子,從小到大他沒少挨我的打。
他果真不敢再動,我心里頭數著鞭子的數量。
整整二十七下,馬奴受了,高衙內就得原封不動還給他。
最后一鞭子打完,我手累了。
高衙內喊得嗓子沙啞,只剩下細碎的哭聲。
他的家人這才姍姍來遲,誰都不敢勸。
「我警告你,下回再鬧幺蛾子,我真的會殺了你。
「你們高家人,最好也少在我面前晃悠!」
母親當初嫁進來,是因為愛極了父親。
父親不過是個落第的鄉生,若非娶到長公主,他們高家哪能有如今的盛況?
可事實證明,泥腿子嫁不得。
一家子的賤種。
母親沒生兒子,他們竟當著母親的面叫男人睡丫鬟,惡心至極。
16
我在高家發了大脾氣的事,母親也知道了。
她幫我擦手:「下回叫奴才打,別臟了你的手。」
我噗嗤笑出聲,我們母女倆還真是如出一轍。
「舅舅還在生氣嗎?」
母親笑笑,她伸手摸了摸我額間的碎發。
「沒有,你舅舅終歸疼你。就連你那馬奴,聽聞也沒出什麼事。」
我心中歡喜,忙問何時能放他回來。
「急什麼?許平候棺槨明日就要到了,在發喪守靈期間,你真的不能再胡來了。」
母親扭了扭我的臉,謹慎囑咐。
17
許平候的遺體還沒進汴京城,百姓們就已經自發地上前為他哭喪了。
我身為遺孀,自然也要裝裝樣子。
一襲素衣,頭挽白簾,就連妝都沒上。
望著鏡子里的自己,我都有些不敢認。
這同我平日里的珠光寶氣還真是不同,要想俏一身孝,今日的我竟還生出幾分清冷的氣質,實在罕見。
「走吧。」
母親挽著我的手,我們肅穆地走向許平候的棺槨。
金絲楠木打造的棺槨在日頭底下耀眼得很,棺槨上頭披著安國的戰旗,上頭繡著大大的許字。
我本以為我不會哭的,但在瞧見棺材的第一秒,我便紅了眼。
許恕文,真是個天殺的狗男人。
死得這樣早,偏生還這般叫人忘不掉。
我雙手撫摸上他的棺槨,簌簌落下兩行眼淚。
許平候沒有親眷,也無子嗣。
故而扶靈的只有我一人,他身邊原來只有我。
棺槨被送到侯府靈堂,宅子外頭百姓的哭聲震天響。
我盤腿坐在蒲團上,呆呆地望著棺槨出神。
約莫半個時辰后,我終于在心里將他罵完了,實在沒了詞匯。
我想站起來,推開棺材蓋子看看他。
四下無人,也沒人管我。
但我一人推不開,費了老鼻子勁,竟是紋絲不動。
我又氣哭了,好你個許恕文,死了也要同我作對。
我正哭著,身后突然傳來腳步聲,隨即便是一截粗壯的胳膊從身后攬住我。
我回眸,竟是馬奴。
他包裹住我的手,輕輕一推,那棺材蓋子便極為順滑地推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許平候的臉。
我沒想象過這男人死的樣子,故而此刻我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他臉上全是傷,衣裳雖穿得完好,我卻也能看出他少了一條胳膊。
只是腰間卻有一抹紅叫我看著眼熟,我隨手翻了翻,是個帕子,上頭繡著很丑的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