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了三里地的時候,沈懿珩突然騎著馬追了上來,他身下棕青色的馬兒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而他騎在馬上,一掀車簾紅著眼朝我笑:「明月。」
沈懿珩怎麼來了?他來干什麼?
這一刻,我什麼都不想問了,只顧直直地盯著他看,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見了。
我咧開嘴笑,笑著笑著卻紅了眼圈。
第一天下午,我們一起坐在空曠的土路上,看落日彌漫成大片大片的橘色。
第二天早上,我們早起,看了看初升的朝陽。
然后,在路上,我看著他騎著馬,經過了很長很長的樹林。
第三日,半下午的時候,我們經過了一座香火旺盛的觀音廟。
「哥哥,你到底來干什麼?你什麼時候走?」我沒忍住問出了口。
他拿了一片樹葉放在手心端詳:「我也不知道,再等等吧。」
我放下心來,我們一起去拜觀音。
我跪在蓮座上閉上眼虔誠地朝觀音許愿,再一睜眼,他就不見了。
再也找不著了。
他回家了。
我,我再也不想拜觀音了。
24
過了四十八天,我才到了徽州。
青山為背,碧水襯底,山水秀美與書香之氣巧妙地融合在這幅水墨丹青之中。
街道不很寬闊,街道旁的青河上有身穿粗布衣衫船夫奮力劃著槳,船上是塞著紅布的大酒桶。
河邊的柳樹輕擺著腰肢,初夏帶著濕意的熱風暖融融地拍在我的臉上。
日近午時,街上行人三三兩兩,有人坐在柳樹下搖著蒲扇曬太陽,小孩子在家門口端著碗吸溜吸溜吃面,兩個老者在石桌上凝神對弈,旁邊圍了幾個人,對著棋盤指指點點。
沈府的眾人到門口迎我,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真心實意的笑容。
大伯家人口簡單,四個孩子,大姐嫁到了揚州,二哥在京城讀書,家中只剩下十五歲的三妹妹和七歲的弟弟。
我的院子距祖父、祖母的院子很近,閑來無事,我常陪祖母去寺廟燒香,抄經禮佛。
她是個很風趣幽默的老太太,總是跟我說,我打扮得太素靜了,不好看。還總告誡我,要我穿得鮮亮一些。
我手上一直戴著的紅瑪瑙手串就是祖母送的,她見我一直戴著,高興地又送了我好幾條。
三妹妹名喚沈云柔,性格和婉,我跟著她學繡花,也跟著她偷偷去畫舫里喝過酒,還在她的脅迫下跟著她和一個紅著臉的公子到河邊看了看新荷,當了一下午的大燈泡。
有一日,我和云柔到茶館聽說書時,說書先生說,太子密謀毒害靖王,業已被廢。
聽到這些稱謂時,我有片刻的怔愣,曾經很熟悉的人名字從別人的耳中說出來,難免有些悵惘。
過去發生的一切好像一場大夢,如今京城里的人和事再與我無關了。
我照常跟著云柔繡花,八月的時候已經能繡出一朵芙蓉了。
「明月姐姐,你覺得我上次帶你見那個人怎麼樣啊。」
我取了淺粉的絲線繡著芙蓉花瓣,有些好笑:「他腰間的荷包不是你繡的?」
「你,你討厭。」云柔紅著臉小聲咕噥:「女孩子的心思你怎麼能當眾戳破呢!」
云柔滿眼都是星星,嘰嘰喳喳同我說開了:「你別看他老是臉紅,其實他人很聰明,生意也做得可好了。
以前他和我哥哥一起讀書,后來他父親病逝了,他才不得已成了布商,周氏就是他的產業。你說,我爹會同意讓我嫁給他嗎?他畢竟是個商人。」
「會的,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你們一定會在一起的。」
「真的嗎?那就太好了。明月姐姐,那你呢?你在京城那麼多年,有沒有喜歡的人啊?」云柔眼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我拿著針的手一頓,低聲道:「有吧。」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有吧是什麼意思?」
我微微思考了一會:「有吧,是早知如此,寧愿沒有的意思。」
「啊,他不喜歡你嗎?怎麼會這樣?」云柔一臉擔憂地將針從我的手上拿開,將我的手握住,滿臉認真地看著我說:「明月姐姐,沒關系的,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們要向前看。你肯定會遇見很喜歡很喜歡你的人。」
我心說,我已經遇見了。
景澤跟我說過,他喜歡我,他喜歡的是沈明月長相,唯有沈明月叫他一見傾心。
景昭說,他很珍惜我,他想娶我為妻。他曾經想娶的人是沈明月,也不是我。
有個人卻說,他喜歡我,就算我又蠢又笨又愛哭,他也喜歡。
我到現在都不懂,我究竟有哪一點值得他喜歡,我除了他妹妹好看的外貌,一無是處。
云柔伸出胳膊抱了抱我,輕輕摸了摸我的眼角:「沒關系,我們徽州人杰地靈,也有好多俊俏的公子。等下次陪祖母去靜安寺禮佛,我們一定要去那棵掛滿紅繩的樹下許愿,那棵樹很靈很靈的,今年你一定能遇到一個喜歡你的公子。」
正此時,經久不絕的鐘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喪鐘響,山陵崩,皇帝駕崩了。
過了半月,茶館里說書先生的故事又換了一茬了。
「新帝登基后,大赦天下,減免賦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