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您還說,這世間混濁。所以您立志成為造福一方的好官,平天下不平之事,憐天下可憐之人。」
「那麼今日,您是否看見跪在京兆府外那數十位婢女的年邁父母?他們每一個人,只是想為女兒討回公道。郊外的亂石坡,還有一個已經瘋了的老嬸,每天等待著女兒的歸來。」
「你又是否看見一襲白衣,還未曾出嫁,就立志為未婚夫婿守喪的王恬阿姐?她明明很快就可以跟我阿兄成親,可還未曾來得及辦喜事,就已然有了白事。你讓她這輩子該如何?」
「摧眉折腰事權貴,我第一次這麼深刻地理解了這句詩。只是從未想過,竟是這般代價。」
太痛了。
宋卿時默然,他甚至不敢抬頭看我。連手都有些顫抖,最終痛苦地閉上眼。
「阿姻,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說罷,他站起身。許是覺得我不信,干脆指天發誓:「我宋卿時必定會給蘇姻一個交代,若做不到,那便不得好死!」
其實從一開始,我便從未奢求過他能夠為我做些什麼。
更加沒有奢望過他能為了我親手送他妹妹去死。
這本就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
他做不到的。
可如今誓言在耳畔響起。
我該相信他嗎?
21
那些原想著為女兒申冤的老伯們,每個人眼里都露出了無限凄涼。
最后的希望落空,哀莫大過于心死。
誰也不肯開口說一句話。
夜晚出城并不安全,因此我便讓他們在我家暫時住下。地方是不大,但窮人家沒那麼多講究,擠一擠也能熬過一晚。
老伯們唉聲嘆氣,抱著懷里的證詞怎麼也不肯松手。
原是沉默的。
不知誰突然站了起來。
「我就是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讓我閨女安息。」
「實在不行,老頭子我就去告御狀!」
我朝那位老伯看去,他斷了條胳膊。銀白發下,是止不住的滄桑。
但眼里很亮,仿佛這是支撐他活著的唯一的信念。我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但同樣也沒法點頭應下。
御狀不是人人都能告的。
便是成了,自己也會人頭落地。這代價實在太大,我孤家寡人自是不怕,可有這麼多人,都要為此送掉性命嗎?
再者,一道宮墻隔開了皇權和百姓。
想要見上一眼天子,那簡直比登天還要難。除非碰上祭天大典那種盛大活動,否則幾乎毫無機會能夠見到當今帝王。
可偏不巧,帝王剛巡游回宮。大抵這幾個月都不會再出宮,我們是見不到的。
但我不敢說,我怕唯一支撐他們的信念都沒了。
況且,宋家會放任我們去告狀嗎?
22
夜深不過三更,屋外就起了滾滾濃煙,嗆得我一度咳嗽不止。
身上疼,那些板子打在臀部上。上了藥,我也只能躺在床上休養,便是下床都艱難。我忍著痛爬起來,隔著紙糊的窗戶,發現外面燃起了大火。
如今才剛開春不久,如何會突發大火?
「阿姻……阿姻!」
屋外有人喊我,門被人撞開。渾身臟污的王恬阿姐,裹著被水打濕的被褥沖了進來。
「阿姐,發生什麼了?」
我被王恬阿姐攙扶著起身,兩個人拼命往外跑。奈何火勢太大,一根燃燒的房梁斷裂,正正好砸了下來。
好在阿姐拉住我,才不至于命喪于此。
「我也不知道,今晚我有些難眠,還未曾入睡。走到院子里,便發現你這里火光沖天,只得趕緊過來救你。阿姻,咳咳……咱們快些離開這里。」
王恬阿姐帶著我離開了屋子,可院子里四處已經被火點著。那些在偏房里休息的老伯們,也感受到了濃煙滾滾,步伐蹣跚,也拼了命地往外跑。
「怎麼回事,怎麼突然起大火了?」
「還偏偏就是這個院子,看來是有人要殺我們啊。」
「宋家,宋卿雪那個毒婦!定是她知曉了這件事,所以要來殺我們!」
「……」
「且不說究竟是人禍還是天災,大家先出去,活下來再說!」
可等我們跑到院門口,就發現原先敞開著的院門此時緊閉著。無論怎麼砸也砸不開,像是有人在外面鎖了起來似的。
大火還在蔓延,煙霧彌漫中。深夜熟睡的街坊鄰里也紛紛被吵醒,外頭的驚呼聲也不亞于里面,招呼著救火的聲音絡繹不絕。
「看來是有人想讓我們死了。」
我忍著淚,拿起地上的石頭往門上砸。企圖將門打開,王恬阿姐幫著我,一下一下砸在門板上。可我往日搖搖欲墜的門板,在此時卻顯得那樣堅韌。
濃煙滾滾下,已經有不少老人難以堅持。他們坐在地上不斷咳嗽著,有的甚至已經沒了呼吸,卻還能夠緊緊護著懷里的證詞。
熱浪的灼燒感不斷襲來,我便是再小心,胳膊也被燒了一大塊。疼痛讓我一度恨不得咬舌自盡,王恬恬阿姐護著我,自己也傷了腿。
「阿姻,咱們絕不能放棄。這一定是有人不希望我們把事情捅出來,說明宋家怕了!我們一定要為你阿兄報仇,為那些枉死的丫鬟們報仇!」
身后的老人一個個倒下,他們死不瞑目。至死都望著遠方京兆府,似乎還在祈求著那里能夠為自己女兒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