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便知,這世道女子艱辛。
但幼年時爹娘從未因為我是女子,而對我有所苛責。阿兄也是對我極盡寵愛,奈何時運不濟,遭了天災。
我未曾見過這樣的爹娘。
女兒的命,在他們眼里竟然還抵不過兒子的彩禮錢。
這大概是一種悲哀吧。
我所能做的,就是重新回到亂葬崗。在旁邊挖出一個小坑,將小梳埋進去。
入土為安。
這原本是她父母該做的事,可他們不愿,覺得晦氣。
這世道艱難,這是我能為同為女子的小梳,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14
時間緊迫。
之前我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在素紋那里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她向來玲瓏,所以才能夠當這麼久的貼身婢女。因此雪院里的那些腌臜事,她是最清楚不過的。
每每夜晚躺在床上,我倆說著閑話,我再不經意將話題帶過去,問起那些想為女兒討公道的父母蹤跡。
我再一一將地點記下。
但我還缺一個理由出府。
小梳,是個意外。
但卻是我唯一的機會了。
15
好在亂葬崗本就在郊外。
那些想為兒女討回公道的可憐人,也都因為受到了宋府的打壓,被迫離開了京城內居住。
只能來到郊外,三三兩兩住在山坡上。幸好路途不算太遠,我走了整整一夜,才找到素紋說的地方。
我才走過去,不知何處冒出了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她年歲有些大,滿頭銀發。見著我便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臉上的笑是那樣純粹,像極了三歲兒童。
「蘭蘭,你終于肯回來看阿娘了?」
「阿娘有錯,不應該讓你去當丫鬟的。
阿娘現在攢夠了錢,給我的蘭蘭贖身,以后就待在阿娘的身邊可好?」
她將手里的盒子塞進我懷里,我打開盒子一看,里面是滿滿一盒的石頭。
「阿娘攢了好多錢,一定能夠為我的蘭蘭贖身的。」
她指著盒子,然后又從懷里掏出了一個簪子。銀簪看起來有些年頭,她二話不說就插在了我的發髻上。
「這是阿娘給你留的嫁妝,我的蘭蘭最美了。」
我還未曾想到說些什麼,一個佝僂著身軀的老伯便急匆匆趕了過來。他同樣滿頭銀發,滄桑不已。
走路一瘸一拐的,右腿似乎受了很重的傷。
見著我身側的這位老嬸,他立馬就沖我賠禮道歉:
「我這老婆子瘋了,小姑娘別害怕,她沒有惡意的,只是把你當作了我們女兒蘭蘭。」
蘭蘭?
我記得的那個名單里,雪院死去的丫鬟里面,確實有蘭蘭這個名字。
大抵是在去年三月份,蘭蘭不小心將茶水濺到了宋卿雪手背上。她大怒,直接將整個杯子塞進她嘴里,讓蘭蘭吞下去。
一番折磨后,人自然是沒了。
而蘭蘭的父母,在知曉這件事情后,便哭著鬧著要去京兆府,怎樣也不肯和解。后來不知怎的,兩位老人便失蹤了。
素紋告訴我:「那兩位老人被打了一頓丟出郊外,硬生生打斷了腿。但凡進入城門,就不一定會有人告知宋府,到時候那便是打斷另一條腿的事情了。」
既如此,我便直接挑明來意。
「你……你說,你真的要為我們去京兆府?」
老伯瞪大了雙眼,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我原以為他會同意,畢竟我能夠從他眼里看到痛惜以及對蘭蘭的思念。
但老伯卻拒絕了我。
「丫頭,你還年輕。這件事情無論成不成,宋家必定不會放過你,你又何必為此事枉送了性命?」
老伯渾濁的眼里流出了一滴熱淚,又專門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瘋瘋癲癲的老嬸。
「但我們不一樣,我們糟老頭子糟老婆子爛命一條。唯一的女兒也沒了,等我找到機會進京,拼了我這條老命,也要為我女兒討回公道。」
我知曉他們的好意。
我和蘭蘭同歲,或許在他們眼里,我就是另一個蘭蘭。因此他們希望我能夠活著,就像是看著曾經的蘭蘭活下去。
但,我不怕的。
我當即就跪在老伯面前,同他說了我阿兄的事。
「我阿兄是世間最好的人,他文采極好,同窗都說他必定能金榜題名。如今卻因為宋卿雪丟了性命,我必須要為阿兄報仇。」
「我知曉這條路艱難,稍有不慎我就會丟了性命。但我不怕,我只要一個公道。我只要為我阿兄討回一個公道!」
「所以求求你們,幫幫我,好不好?」
我跪在他們面前,淚流滿面。
16
我終于拿到了第一份供詞。
老伯同樣抹著淚,一瘸一拐往外走。他說:「丫頭,既然決定好,那我便為你將這條路鋪得更平坦些。」
天亮的時候。
老伯終于回來了。
身后還跟著幾十個同樣面露滄桑的老人。
老伯手里拿了數十份已經簽字畫押的供詞,將供詞全部都交給我。
「這是所有不愿息事寧人的丫鬟父母的供詞,他們都想為女兒翻案,奈何宋家權勢滔天,大多同我一樣,缺胳膊少腿,有的這輩子都不能從床上爬起來。
」
「但他們一聽有人愿意為他們的女兒去狀告京兆府,都紛紛簽字畫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