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玩意兒誰都能整?」
「是啊,這個可簡單了,就是隨手拍個視頻,發在網上就行。」
我比比畫畫地告訴他應該怎麼做,有想不起來的地方,羅大明還遠遠地給我看了眼手機上短視頻 APP 的頁面。
「這麼整就能掙錢?」
「掙不掙錢不好說,就算掙也不知道能有多少,」我皺著眉搖了搖頭,「不過,我們當時也不是為了掙錢去的,當時就覺得發出來有人夸有人看,心里就挺開心的。」
「那你們后來咋不整了?」
「當時是又拍了不少視頻,存在我同學手機里。有天手機掉水里了,我倆當時沒用新手機,用的是幾年前買的那種帶后蓋的手機。泡了水之后太著急了,慌里慌張地就把手機后蓋打開了,又開機又吹風烘干,結果折騰一頓,手機徹底打不開了,里面沒發的視頻和之前發了的全沒了。
「視頻沒了,再拍心情也不一樣了,我倆當時本來也是圖新鮮,就沒再重新拍。
「后來我倆才知道掉水里了千萬不能打開后蓋,也不能自己折騰手機,得把表面的水擦干凈,然后找專業的手機店來修,那樣所有東西都能留下。」
提起從前的生活,我遲鈍的思維也跟著有些活泛,語氣也跟著輕松。
羅大明骨節捏得脆響,似是無意地問了我一句:
「想不想回去了?」
我心里一緊,卻沒有看他,眼里浮上無奈的悵惘。
「想。」
「做夢都想。」
我一點點斂去嘴角的苦笑,攥著拳敲在那條傷腿上。
「但是不行了,」摳著手指上的倒刺,我頓了頓,「我徹底完了,還咋回去。現在這副德行,回去不就是現眼去嗎。
等著那些人對我指指點點,還不如在個沒人認得我的地方待著呢。
「我也不想那些沒用的了,我現在就想有好過的日子,能活著,不挨打,有口吃的就行。」
我有一下沒一下地揪著手指,沉默半晌,羅大明沒說話,我也沒看他表情,提了口氣繼續講短視頻的事。
羅大明聽著我緩和情緒的話若有所思,一句話在眼里心里過了幾圈,才出口問我:
「你說,我能整這個不?」
羅大明問得遲疑,我也跟著有點躍躍欲試,卻突然猶豫著沒吭聲。
他注意到我的神色,耷拉在床邊的腳抬起來,踢了我膝蓋一下。
「尋思啥呢?突然啞巴了?」
「不是不是,大明哥您肯定能整好這東西。我是覺得,千萬別不小心把人拍進去,也別像那些博主似的繞著村子走。還得盡量別直播,視頻拍完了咱能回看一下合不合適,直播的話我怕出什麼狀況,要不小心把村子具體樣子露出來了,肖維哥肯定不樂意。」
羅大明面色發沉,但到底也沒說什麼。
緩和了一會兒,他撥弄手機屏幕,聽著其他博主的視頻介紹,他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后背重新靠回了床欄。
「這玩意兒都得起個名字吧?」
他倒精明,知道不該用村子原名。
我點點頭,順著他的思路走。
「你有經驗,叫啥漲粉兒快?」
我當然知道他想聽什麼,但我思忖半晌,把答案反著說了出來。
「一般生活化的、更貼近視頻內容的名字好一些,肖維哥要知道了,肯定不能讓咱用村子本名……村長名字里有『大民』倆字,要不就叫『大民村』——」
最后幾個字音剛出來,我的臉就瞬間被抽向一邊。羅大明不知哪來的邪火,尤不解氣地踹了我幾下,房門被他掄得震天響。
屋外的鐵門都悠蕩了幾個來回,他疾走那股勁風還剮著我滾燙的雙頰。
我手撐著地面,試了幾次終于站起身,看向他離開的方向。
應該是出去錄視頻去了。
羅大明的性格,扭曲又別扭,貪財又好沾沾自喜。
而短視頻的渠道,他明顯是第一次接觸,遙遠的世界和構想的成功都讓他急不可待地去嘗試。
這些因素都會導致一個結果。
——他不會告訴肖維,也不會告訴他兄弟。
因為這個短視頻他不清楚能做成什麼樣子。
如果做不好,說出去反倒遭人笑話。
如果做好了賺了錢,他更不會告訴任何人,會生怕別人搶了他風頭,攔了他賺錢的路。
但他同樣不可能放棄這個能賺錢的機會。
老大、老三的富裕多子讓他嫉妒不已,他自身又沒什麼了不起的本事,恨不能天降橫財。
如今有了這個法子,就算不能賺錢,也能在視頻點贊評論里,充實他極端的自尊心,他迫切地想要得到別人的肯定和認同,迫切地想在心里壓老大、老三,甚至村里所有人一頭。
因為原生家庭,羅大明養成了「沒有嘴」的性格。表面上老實敦厚,誰提出什麼他都點頭應和。
實際上,他想要什麼,從來不自己說出來。要麼是通過手段攪和對方,要麼用身份年齡奪人所好,要麼就是借別人口替他說出來。
就像剛剛的交談中,羅大明問我村子在視頻里叫什麼,意思其實很明顯。
我先用「肖維不樂意」來提示他,已經讓他面色不虞,但我想得周全,他確實也說不出什麼——如果真的不小心暴露了村子,或者惹來什麼其他麻煩,會是很嚴重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