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荒山,夜雨。
趕路的書生在山里迷了路,荊棘勾破了衣裳,額頭被土里的石子磕青了,背著書篋一腳深一腳淺的,“哎呀”一聲,跌進了一個破廟里。
破廟的門是朱漆大門,門軸“吱呀吱呀”的,自己就關上了,斑駁的銅環像是咧著嘴在笑。
書生有些害怕,總覺著有什麼在盯著他看。門外風搖雨落,樹影婆娑,他都覺著是妖魔鬼怪在窺探他,腦海里暗自將玉皇大帝崇寧真君通通拜了個遍。
忽的,寺廟里冒出了一點光,俊俏的小沙彌舉著一盞燈燭走了出來。小沙彌雙手合十,彬彬有禮,“施主想必是來避雨的吧,這毗盧寺年久失修,沒什麼香火,驚嚇到施主了,還望施主見諒。”
書生松了一口氣,心想可算見著個活人了,面上卻是一副謙遜模樣,“不敢不敢,叨擾了大師修行才是。”
小沙彌含笑不語,將他領到一座五花八角殿里,“寺里唯有這大殿中的壁畫是前人留下來的,還有些看頭。天色已晚,不僧就不打擾了,施主請自便。”隨后就離去了。
大殿寬敞得很,中央生了堆火,書生待身上衣衫干了些,就舉著油燈閑逛了起來。這一逛不禁有些癡了,舉著油燈半晌不動。
“妙啊!”
大殿四周瀝粉貼金,墻上存著儒、釋、道三教重彩壁畫,林林總總數百號人物。
東壁是明王尊者、引路菩薩,西壁是賢婦烈女、忠臣烈士,北壁又是紫微大帝、五湖龍神。石綠、淺赭各色祥云襯著,恍若富麗堂皇的仙境。
這墻上的畫技法嫻熟,線條流暢,色彩濃淡相宜,書生激動萬分,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細細描摹起來。他突然覺著那壁畫上的人在沖他笑,走近了細看時,一個閃身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書生渾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動,他轉了轉眼睛,這才發現自己被框進了墻上的壁畫中。左右挨著的天王像是會動,有些嫌棄地背過身去,捂著鼻子離他遠了些。
書生叫苦不迭,“啊呀,嗚呼哀哉,我命休矣,定然是中了那僧人的妖法了!”
就在書生萬念俱灰時,他聽見窗邊傳來一個女子嬌笑聲,“書生,我乃蘭花仙子,特來救你出去,你先閉上眼!”
書生依著女子的指示,將眼睛閉上,隨即不知從哪里來的一只手牽住了他,那手順勢往他臉上摸了一把,猛地將他一扯。驀地,他雙腿落了地,鼻間聞到了破廟里柴禾燃燒的焦味,迎面撲來了帶著涼意的山風。
他睜眼一看,只看見女子一角青衣從門外閃過。
“快!將門檻上那株蘭草挖起來,門外有輛牛車已經準備好了,我在車里等你!走得越遠越好!再也別回來了!”
待書生匆匆走后,小沙彌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扯掉頭上蒙著頭發的豬皮,變作一身量魁梧的俊美漢子。
“累死老子了,總算將這哭哭啼啼的蘭草精送走了!都出來吧,今日終于能睡個好覺了!”
話音剛落,壁畫上的畫像一個個奔了下來落在地上,紛紛將身上精美華貴的衣服剝了下來。
撓頭的,撅屁股的,摳了摳鼻子的,一群面目參差的男女老少回歸了本性。
“山主,那蘭草精不會再回來了吧?她整日只曉得哭,還老是偷看您,莫非是想當山主夫人?”
“山主如此俊美,怎是她一株犯了癔癥的蘭花精可以肖想的?山主您看我怎麼樣,我剛剛學那蘭草精的聲音學得像吧?”
“就是就是,她可千萬別回來了,我家那窩熊崽子夜里被她哭得睡不著覺了都!還有剛剛那書生,身上都餿了,給我熏得喲!”
俊美漢子很是得意,將垂下來的僧袍往腰間卷了卷,眉間喜滋滋的,“蘭花精已經被你們灌醉送到牛車上去了,不到天亮醒不來。好不容易誑了個呆頭書生,那書生在這寺里被嚇得慘了,帶著那株蘭花應該是不會回來了。”
就在皆大歡喜時,門外有小妖匆匆來報,“山主,不好了!那書生將您的頭蓋骨一同帶走了!”
2
歸來居里,阿姚和柏久舉著一面青玉鏡,看戲般靜靜地看完了這一出鬧劇。懵懂書生,狡詐山主與一窟小妖,還有那被騙的蘭花精。
這鏡子喚作觀塵鏡,巴掌大小,是前些日子泰山府君為了感謝阿姚,特地送給她的。
觀塵鏡,顧名思義,可觀塵世,可以隨著心意看到凡間任意一處正在發生的事情,本是地府為了追蹤逃亡的鬼魂所用。阿姚隨意把玩了幾日就丟在一旁不管了,若不是今日私塾里的黃老夫子求上門來,她也想不來這鏡子還能派上用場。
今日一大早,黃老夫子就一個人拄著拐杖來了歸來居,關上門后,黃老先生就沖柏久恭恭敬敬行了個禮。